皮克曼的模特 Pickman's Model(第6/8页)
我逐渐平复下来,重新适应这第二间满是恶魔和病态的屋子,并忍着厌恶开始分析画作的要点。首先,我对自己说,这些画令我抵触的原因是它们的无情与残忍展现了皮克曼也具有同样的特性。这家伙一定是所有人类的敌人,竟在头脑和肉体的折磨及凡人的身体退化中获取欢愉感。而后我又想到,这些画作之所以惊恐,那是因为它们正是伟大的作品。这些画作就是能够令人信服的作品——我们看这些画时,看到了恶魔本身,并为之而深感恐惧。而奇怪的是,皮克曼的绘画能力并不是源自选材和其怪异的内容。画作中并没有模糊扭曲的画面或用传统方式处理作品;所画的轮廓都是轮廓清晰、栩栩如生的,就连细节也都是费力勾画的。尤其是他笔下的面孔!
我们所看到的并不仅是画家的阐释;用简洁客观的手法绘出的画作如水晶般清透,而其本身正是魔窟。天哪,就是这样的!皮克曼根本就不是个幻想家,亦不是浪漫主义者——他从不会给我们恍惚的、短暂的多彩梦境,而是冰冷又讽刺地表达某种稳定、机械和牢固的恐怖世界——他已经充分地、聪颖地、直率地、坚定地理解了那个世界的含义。上帝才知道那个世界是怎样的,或者他是在哪儿瞥见了在那个世界中奔跑、行走、爬行的亵渎之物的样子;不管他的画作灵感来源有多么令人不解,但有一件事是清楚明了的。在所有意义上——在构想和表现手法上——都是一个全面的、勤勉的,也几乎是一个科学的现实主义者。
皮克曼正领我走进地下室中他真实的画室,而我正在为那些未完成画作的恐怖效果而振奋着自己受惊的精神,并宽慰自己。我们到了潮湿阶梯下面的时候,皮克曼打开手电,照向附近的一个角落,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圆形的砖砌井栏,很显然那是一口在土地上直接凿出的井。我们走到跟前,那井口足足有五英尺宽、墙体厚度超过一英尺,高出地面六英寸——要是我没估摸错的话,那应该是十七世纪的牢固做工。皮克曼说,那就是他之前一直在说的东西——在山下挖掘的隧道网的一个洞口。我无意间发现那井口并没有用砖封死,只是上面放了个沉重的木头盖住了。如果皮克曼那些异想天开的示意不只是浮夸矫饰,那这口井一定与之有着什么关联,想到这些,我又打了个寒战;随后跟着他上了台阶,穿过一道狭窄的门后,就进入了一个相当宽敞的房间,木质的地板,家具也都装修成了一间画室。煤灯供给着绘画时所必需的灯光。
画架上或立在墙边的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和楼上那些成品一样恐怖,都展现出了画家娴熟的绘画技巧。画面景象的轮廓被勾勒得十分细心,铅笔线条无不透露着皮克曼正确的见解和对比例的掌握。直至今天,尽管我已对他了解颇深,也会说他是个伟大的人。我注意到桌子上有一架很大的照相机,随后皮克曼说那是他用来拍摄背景场景的,这样他就可以在画室里照着照片来画,而不用背着绘画设备在镇上到处采景了。他觉得在长时间创作中,照片的效果和真实的场景或原型是一样好的,他也因而常采用这种绘画方式。
房间里到处都有令人厌恶的钢笔素描和未完成的怪物画作,着实让人不安。而就在这时,皮克曼突然揭开了蒙在一张巨大画布上的东西,而那幅画在远离灯光的一边,我随即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这是那天晚上我发出的第二次尖叫。我的尖叫声在这古老的、满是硝石的地下室中,在那昏暗的拱顶下一直回荡着;而我只能强忍住想要歇斯底里地狂笑的内心。慈爱的造物主啊!艾略特,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狂热的幻想了。但是我想这地球上根本容纳不下那样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