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的恐惧 The Lurking Fear(第12/13页)

倘使上天仁慈,终有一天它会从我的意识里抹去我看见的场景,让我在心灵的平静中安度晚年。我现在已经无法在夜晚入睡,遇有雷声时还需服用镇静剂。事情来得十分突然,毫无预兆,从不可思议的坑洞深处传来了恶魔像老鼠一样急促奔跑的声音,还有一阵地狱般的喘气声和压抑的咕哝声,然后从那个烟囱底下的洞口突然涌出无以计数的像是患了麻风病的生物——凡人的疯狂与病态所能道出最黑暗的魔咒,也无法产生这般令人惊骇的景象,这是令人作呕的暗夜滋生出来的一道腐烂有机生物的洪流。这道洪流就像是群蛇分泌的黏液,沸腾着、焖炖着、汹涌着、冒着泡,从那个敞开的洞口翻卷而上,冲了出来。它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从地下室的每一个出口涌向外界,散布在被诅咒的午夜森林,播撒恐惧、疯狂与死亡。

天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少——一定是数以千计了。在闪电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光亮中看到它们的洪流,实在令人深感震惊。当这道洪流逐渐稀疏到可以瞥见它们是一个个单独的有机物后,我看到它们是些矮小、畸形、满身毛发的恶魔或者类人猿,像是把猴子一族用讽刺夸张的手法进行妖魔化后的形象。它们沉默得令人发指。一只掉队的生物熟练地转身将一个更加弱小的同类吃掉了,它们对此习以为常,这期间几乎连声尖叫也没有发出。其余的生物把它吃剩的东西分抢到手,津津有味地吃掉了。我因为恐惧和恶心感到一阵眩晕,但我病态的好奇心战胜了这一切。当最后一个畸形怪从充满未知噩梦的地下世界中独自冒出来时,我拔出自动手枪,借着雷声的掩护向它开了枪。

汹涌奔腾的身影处在黏稠的血色疯狂之中,它们尖叫着、滑动着,一个追着另一个,穿过紫色闪电照耀的天空下被鲜血染红的无尽走廊……没有定形的幽灵和万花筒似的突变,这就是我记忆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怪异繁茂的橡树林布满巨蟒一样的根茎,盘曲在被成千上万猎食同类的恶魔污染了的土地上,吮吸着地底不可名状的汁液;水螅一样上下颠倒的地底核心,在黑暗中探向地面,形成土丘样子的触手……疯狂的闪电照亮了爬满常青藤的邪恶墙壁,照亮了覆满真菌植物的恶魔拱廊……感谢上天让我在无意识的状态中,还能凭着本能跑到有人类居住的地方,跑到在晴朗天空的静谧群星照耀下沉睡的平静村庄。

我用了一周才恢复到能往奥尔巴尼送信的程度。我叫他们派一帮人过来,用炸药把马登斯公馆和风暴山整个山顶都炸毁,堵住所有能够发现的土丘地洞,并摧毁某些营养过剩、其存在本身似乎就会有辱神志健康的树木。当他们做完这一切后,我才能够睡下一小会儿,但只要我还记得潜伏的恐惧那无以名状的秘密,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安息。这件事会一直纠缠着我,因为谁敢说这次把它们彻底铲除了,而这世界上也不会有类似的现象存在?又有谁像我一样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在想到大地中存在的未知洞穴时,不会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感到噩梦般的恐惧呢?我一看到水井或是地铁入口,还是会感到浑身颤抖……为什么医生不能给我一些可以让我入睡,或是能够让我的大脑在雷鸣时真正保持镇静的东西呢?

在我向那个脱离队伍的无法言说的事物开枪射击后,我在手电筒的白光照射下所见到的真是太简单明了了,我甚至花了将近一分钟才反应过来,神志也为之发狂。那是一个令人作呕的、肮脏发白的大猩猩似的东西,它生着锋锐尖利的黄牙和乱蓬蓬的毛发。它是哺乳动物退化到极致的产物,是孤立繁衍、在地上地下靠同类相食获取营养的可怕结果,是一切潜伏在生命背后咆哮着的混沌和狞笑着的恐惧的化身。它死去时眼睛还一直看着我,这双眼睛唤醒了我阴郁的记忆,它们就像曾在地下盯着我的那双眼睛一样,有着古怪的特质。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另一只眼睛是棕色的。它们就是古老传说中马登斯家族的异色瞳。无声的恐惧压顶而来,我明白了在消失的马登斯家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为雷声而疯狂的可怕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