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沼 The Moon-Bog(第2/5页)
这便是使村民们逃离吉尔德里的天方夜谭。听罢这一番话后,我对狄尼斯·巴利表示完全理解——他对流言置之不理并不奇怪。不过,他对古代史倒是颇有兴趣,便提议在湖沼排干后与我一道探索这片沼地。那小岛上的白色废墟他也曾多次到访,虽然年代久远,构造也与爱尔兰的遗迹大不相同,但多年的风雨早已使它难以辨识,更无法彰显往日的光辉。现在排水工程就要开始,来自北方的劳工们即将剥去沼泽那青色苔藓与红色石楠所织成的外衣,点缀着贝壳的小溪、灯心草环簇的恬静湖泊和那蔚蓝的湖水也将不复存在。
我们畅谈直至深夜,日间的奔波使我在这时感到无比困倦。一位侍从带我去了客房——一座可以远眺乡间全景的塔楼。当我从窗口望去,那片沼泽、沼泽旁宽广的平原,与城堡下的村庄统统尽收眼底。在这万籁寂静之时,我借着月光能够清楚地看到村内每间房屋的屋顶。村民们逃离此处后,北方的劳工接踵而至,将这些屋舍据为己有。我还能看见教区教堂那古朴的尖塔和那昏暗沼泽深处的远古遗迹。月光下,废墟中闪烁着飘渺的白光,显得无比诡异。就在我昏沉睡去之时,我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了某种微弱的声音,那声响好似野性十足的音乐,为我而后的梦境增添了一股莫名的悸动。梦中的景象炫美多彩,超越了那狂野的笛音,直到我醒来好一阵后才发觉这只是场梦。一定是那些传说的缘故,在梦中,我盘旋在葱郁的峡谷中某个宏伟城市的上空:大理石铺设的街道、精美的雕塑、宅院与庙宇之上的刻饰与雕文,无不诉说着独属于古希腊的辉煌。当我向巴利道出这梦中之景时,我们也都会心一笑,不过他却没我笑得开心——劳工们的精神状况始终使他无比困惑:最近他们总是醒得很晚,这已然是第六次了。即使他们向来早睡,每天醒来时也无不目光呆滞、缓慢异常,好像完全没有休息一般。
晚餐时,巴利告知我排水工程将于两日之内开始。对此我十分欣喜,尽管并不想看到苔藓、植被、小溪与湖泊被一扫而空,我却对那厚重淤泥下隐藏的上古之谜万分迷恋,希望能一探究竟。当晚,那充斥着狂野笛声和大理石列柱走廊的梦境突然迎来了结局,使我感到些许不安:我看到一场瘟疫降临在山谷中的城市,接着一阵骇人的山崩突如其来,将大街小巷与其间的死尸尽数掩埋,只有高耸于山顶之上的阿耳忒弥斯神庙幸免于难。年迈的月之祭司塞勒伊斯悄无声息地伏于庙中,精致的象牙头冠依然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藏匿于缕缕银丝之间。
我在一阵恐慌中惊醒。凄厉的笛声依旧在耳边楚楚作响,有一阵,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仍在梦中。但当我看到清冷的月光透过哥特式大窗的窗格投向地面时,我意识到自己方才从梦中醒来,必然身处吉尔德里城堡。楼下某个屋室内的钟敲响了凌晨两点的钟声,终于使我完全清醒。但那单调的笛声仍从远方飘来,狂野的韵律使我联想到农牧神们在遥远的梅纳琉斯山脉中的狂舞。它使我无法入眠,于是在焦躁中我跳下了床,在卧室内来回踱步。偶然中我来到北窗前,向那寂静的村落与沼泽旁的平原望去。我原本并无远眺之意,只希望睡意能再次回归,但身处那笛声毫无止境的折磨中,我只得以他法暂解其苦,又怎能知道当夜所见的会困扰我的余生?
明月之下,一场令人难忘的景象正在那宽广的平原上演。长笛之音在沼泽上空不断地回响,一群群形体随着这笛声无声无息地跳着诡异的舞蹈,正如在丰收之月的照耀下,旧时的西西里人与瑟娅尼一同向得墨忒耳狂舞一般。一望无际的平原、金色的月光、影影绰绰的舞者,和那单调刺耳的笛声冲击着我的感官,使我呆若木鸡。但在惊恐之余,我发现这群动作僵硬的舞者中约有半数是理应身处梦乡的劳工,另一半则是身着白衣的怪异形体,在空中轻盈地飘舞着。虽然它们模糊不清,形状却似传说中身居沼泽泉水中苍白的精灵。我不知究竟独自一人在高塔上看了多久,不久我便突然陷入了无梦的沉眠,直到白日高悬时才再次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