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堡(第2/20页)
十月,给他带信的是两个大点儿的男孩。菲格斯是他从巴黎一家妓院带回来的;拉比·麦克纳布是厨房女佣的儿子,是菲格斯最好的朋友。
他慢慢地把剃须刀从脸颊旁划下,越过下颌的棱角,然后把泡沫沿着脸盆边沿从刀片上刮干净。从眼角的余光里,他瞥见拉比·麦克纳布脸上痴迷的羡慕神情。稍一转身,只见三个男孩,拉比、菲格斯和小詹米,全都张着嘴专注地看着他。
“你们没见过男人剃胡子?”他挑了挑眉问道。
拉比和菲格斯对看了一眼,把这问话留给准领主小詹米来回答。
“哦,这个……是啊,舅舅,”他红着脸答道,“不……我,我是说——”他结巴起来,脸红得更厉害了,“爸爸不在,就是他在,我们也看不见他老刮胡子,还有,嗯,舅舅您,一个月下来脸上有这么多胡子,我们也就是很高兴见您回来,嗯……”
詹米突然开始意识到,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一定是个浪漫的人物。一个独居山洞、出没于黑暗之中的猎人,每每在黑夜中的迷雾里归来,带着一身污泥、乱发和一脸凶狠的红色大胡子——是啊,在他们的年龄,做个亡命之徒,终日隐居在石楠地里潮湿狭窄的山洞中,兴许是令人无比向往的冒险生涯。在十五岁、十六岁和十岁,他们不懂负罪感,不懂凄苦的孤寂,不懂那种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排遣的责任的重负。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能理解恐惧。对被捕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但不是那种对孤独、对自身的天性,以及对疯狂的恐惧。不是那种长久的、无时不在的恐惧,惧怕自身的存在会给他们带来些什么——即使他们想得到那层危险,也会很快打发走那种想法,因为男孩儿们自然而然,也天经地义地认为,人可以永生。
“哎,是啊,”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转回到镜子跟前,接着小詹米的话茬,“悲哀和胡子都是男人天生的。亚当留下的祸患。”
“亚当?”菲格斯毫不掩饰地一脸疑惑,而其他两人则努力显出有点儿理解的样子。菲格斯是法国人,所以他们从不指望他什么都懂。
“哦,是啊,”詹米把上嘴唇往下盖过牙齿,小心地剃干净鼻子下边的胡须,“上帝刚开始造人的时候,亚当的下巴和夏娃一样,没有胡子。他俩全身都光溜溜的,跟刚生下来的小孩儿一样。”他接着说。瞧见小詹米的眼神快速地瞥向拉比的裤裆。拉比虽然还没长胡子,但他上嘴唇淡淡的阴影暗示着别处或许也已经有了新长的毛发。
“但是当那个天使举着火箭把亚当和夏娃赶出伊甸园时,他们刚一踏出大门,亚当的下巴就痒痒地长出了胡子,从此世上的男人就遭了诅咒,永远得剃胡子。”说完他在下巴上轻舞了最后一下剃刀,旋即戏剧性地向观众们鞠躬谢幕。
“可是其他地方的毛呢?”拉比继续问,“你没有剃那边儿!”小詹米想着便咯咯乱笑,脸又涨得通红。
“还好没有剃,”与他同名的舅舅评论道,“那可需要很稳当的手啊!不过镜子倒是用不着。”他的补充引来一阵集体的痴笑。
“那姑娘们呢?”菲格斯问,说到“姑娘”一词时,他低哑的声音不自然得像青蛙叫,惹得另两个男孩儿笑得更大声了。“女孩儿那里当然也长毛,不过她们不会剃掉——至少一般不会。”他一边补充,一边显然想起了自己早年在妓院里的某些见闻。
詹妮的脚步从走廊传了过来。
“哦,不过那可不是个诅咒,”他告诉专注的小观众们,一手举起脸盆朝打开的窗户外倒了出去,“那是上帝给男人的一个安慰。先生们,有朝一日你若有幸见到一位女子的身体,”他回头望着门口,压低声调秘密地说完,“你会发现她那里的毛发长成一个箭头的形状——记得,那是告诉可怜的无知的男人,跟着那个箭头就能带你安全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