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 Misery(第2/4页)

“我敢说我还会在这里,反正也无处可去。不用管我,你在安格兰有的是事情要操心——战争、荣誉、光耀门楣诸如此类。你很快就会忘了我。”

“不!”他大叫一声,抓住她的胳膊,“不,我不会的!”他很快抽回手,担心被人看见。至少现在她肯看着他了,也许眼中有点惊讶,惊讶于他强烈的否定——但她决不及他本人一半惊讶。

杰赛尔眨眨眼,向下看着她。她当然是个漂亮妞儿,但晒得太黑,又聪明过头了。她的裙服上没有珠宝,脸庞还有一团丑陋的大瘀青。在军官圈子里,她根本是个不值一哂的对象,为何他觉得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为何在他眼中特维丝公主成了条不洗澡的狗?机智的回答统统弃他而去,他直直望进她的眼睛,下意识如放连珠炮般辩解。也许这就是诚实的滋味吧。

“你瞧,阿黛丽,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蠢驴,而且,我敢说我确实是,但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我感兴趣,这些事我真的不懂,可是,好吧……我一直想着你。我几乎没法去想其他任何事。”他又深吸一口气。“我想……”他紧张地扫视周围,再次确定没人,“我想我爱上你了!”

她忍俊不禁。“你真是个蠢驴。”她回答。绝望。崩溃。连失望都感觉不到。脸皱成一团,脑袋耷拉下去,眼睛盯着地面,眼中盈满泪水。真正的泪水。凄凉。“但我会等你。”喜悦。喜悦充满胸膛,令他爆发出一声少女的啜泣。他完全失控了。她占有了他的喜怒哀愁。悲剧与幸福之间,不过是她一句话。她又咯咯笑了:“瞧你,傻蛋一个。”

接着她伸手摸了他的脸,用拇指擦去一滴流下的泪水。“我会等你。”她微笑着重复。是那种嘴角一边高一边低的笑。

人群褪色了,公园、都城、全世界都褪色了。杰赛尔向下看着阿黛丽,看了多久他不清楚,他只想把她每个细节都印在脑海。不知何故,他有种感觉,记忆里她的笑容会让他撑过许多考验。

***

港口极度拥挤——应该说素来拥挤的港口如今挤上加挤。各个码头人山人海,空气在喧嚣中沸腾,一眼望不到头的士兵和补给沿湿滑的跳板上船。板条箱和桶子上了船,成百上千的马要死要活地踢打着、眼睛暴突、嘴吐白沫,终于也犟不过上了船。人群咕哝抱怨,拉着潮湿绳索,拖着潮湿梁木,在细雨中互相咒骂叫嚷,在潮湿甲板上滑倒,奔来忙去,真是一场可歌可泣的混乱。

到处都有人在拥抱接吻、挥手作别。妻子跟丈夫道别,母亲跟孩子道别,儿子跟父亲道别,且个个淋成了落汤鸡。有人摆出勇敢神态,有人却号啕大哭,还有人漠不关心,只为见证这场疯狂的话剧。

杰赛尔也不关心,他靠在那艘将载他去安格兰的船饱经风霜的栏杆上,陷入了深邃的忧郁。他抽着鼻子,任湿头发贴紧头皮。阿黛丽不在,又无处不在。她的声音压过喧嚣,一遍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她出现在他的眼角余光中,盯着他看,让他喘不过气。他每每回以微笑,半抬起手正欲作别,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她。那是别的黑发女人,正笑着跟别的士兵说话。他只得耷拉下头,每次失望都更刺痛了他。

他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怎能鬼迷心窍要她等他?等他做啥?毫无疑问,他不可能娶她。绝不可能。但光想想她看向别的男子他就犯恶心。他真是条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是爱情。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向来以为所谓爱情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这个词愚不可及,只配拿给蹩脚诗人弹唱或成为无病呻吟的傻女人的谈资。它是童话故事,不属于真实世界——主宰真实男女关系的是“操”和“钱”。然而他却落到这步田地,夹在恐惧与负罪之间,被欲望跟困惑包围,满心失落和痛苦。爱情,就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