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俄罗斯散记(第2/6页)



但司机却发动不起来汽车了。他将鸭舌帽砸在车座上,骂骂咧咧地跳下车。咄!他说,跑累了,不想动了?那也不能在这里歇呀!司机掀开车盖板,探进头去,不知捣鼓什么。大家等了几分钟,都不着急。又等了几分钟,有人着急,开始嘟哝。领队下去,趴在司机身边,问一些外行话,表示关切;司机也不甚搭理。半个小时过去,人们焦虑起来,嗡嗡地议论,有些话很难听。司机满脸是汗,腮上抹两道油污,瞪着大眼,脾气大发:这是怎么个说话法?谁愿意它坏?老爷车,早该退休,老干部似的,赖着不退;也不是它不想退,是我们局长不让它退,我们局长谷糠里榨油,你们有能耐的回去抽他去,跟我说啥也没用。又有人说难听的,司机道:愿等就等,不愿等就自己走!说完还用拳头猛砸了一下车盖板,咚!吓了众人一大跳。四顾草原茫茫,前不见俄人,后不见同胞;这是真正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况且还在别人的国土上。人们考虑到这个现实,都乖乖地闭了嘴,心急如焚,却装出悠闲的模样,等着。有人吹起无聊的口哨;有人把头往后一仰,闭上眼;有人递给司机一支烟,讨好地说:师傅,慢慢修,我们等着,不着急。有人下了车。我在下车的行列中。

起初我们还不敢走远,生怕被那牢骚满腹的司机给甩掉。但到了下午三点,车还没修好。领队跟司机大吵了一架,气得小脸煞白。司机也怒容满面,扣上车盖板,踹一脚轮胎,骂一句脏话,坐到草地上抽起烟来。我大着胆子上前问:师傅,啥时能走?他瞪着眼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于是我就放心大胆地到草原深处漫游去了。我的裤子被柔软的草叶磨擦得作响,我的手指不时地抓一抓那些紫色的拳大的花朵。它们传达到我手上的感觉是那样的肉感:软软的,柔柔的,凉凉的……令我这个思想不健康的人浮想联翩。我想到了娜塔莎,想到了婀克西妮娅……想到了那个令人难忘的割草的夜晚,葛里高利和婀克西妮娅割草的夜晚。我隐约感觉到,今夜可能要在这草原上过夜了。因为天高气爽,阳光便格外强烈。地上的湿气袅袅上升。湿气中混合着青草的气味,花朵的气味,泥土的气味,还有文学的气味。下午的草原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幸亏有一缕缕的清风从远山那边吹来,才使人不至于太难过。风过之处,草梢便美妙无比地起伏着,花朵便风情万种地颤动着,让人的心莫名其妙地伤感着,甜蜜的惆怅,淡淡的忧伤,说不清是幸福还是痛苦。就这样站定了,很久不动,眼睛望着远处,但其实什么也没看见,眼睛在心里,看着俄罗斯这个伟大民族的悲凉而不悲伤、狂放但不疯狂的性格。

傍晚时分,巨大的红日落在了柔软的草梢上,草原上的景色宛若印象派的油画,色彩凝重得化不开。小鸟们纷纷降落到草棵间,苍鹰的身影像黑色的闪电,掠着草梢滑过。此时的草原,温暖中略带点寒意。这本来是能让人身心舒畅的好氛围,但由于汽车抛锚,将人们困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原上,前途茫茫,吉凶未卜,再好的氛围,也难被注意。几个人包围着旅游团领队,让他想办法。领队摇头苦笑,看着司机。司机说:甭看我,看我也没用。这破车,得了"心肌梗塞",别说我修不好,上帝也修不好。你们都瞪着我干啥?想合伙吃了我?难道我不愿早早地开到红石市?灌上一瓶啤酒,往铺了雪白床单的床上一躺,那是个啥滋味?我的朋友打断他的话:伙计,你少说废话吧,总要想个法子。司机道:我说了,最好的法子就是耐心等待,等着过路的车,把我们拖回去。朋友说:总不能让我们在草原上过夜吧?司机说:在草原上过夜怎么啦?多浪漫呀!一个老姑娘模样的女人问:师傅,有狼吗?司机道:放心吧,有狼也不要紧,草原上野兔子成群,狼都撑的蹿稀,你就是把自己送到它们嘴边去,它们也懒得张口。人们咧咧嘴,哭笑不得。那老姑娘一走,司机低声道:就您那肉,狼能咬动吗?我的朋友对我说:伙计,委屈你了。我说:挺好,的确很好,能在俄罗斯的草原上过夜,这机会千载难逢。朋友道:但愿你说的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