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8页)

“马上有危险吗?”梅森先生嘟哝道。

“啐!没有——只是有点擦伤罢了。不要这样气馁,男子汉,振作起来!我现在就去给你找个外科医生来,我自己去找;我希望天亮时能让你离开。简,”他继续说。

“先生?”

“我得把你留在这间屋里,陪着这位先生,一个钟点,也许两个钟点。如果血再淌出来,你就照我那样用海绵把它吸干;如果他感到发晕,你就把架子上那杯水放到他唇边,把嗅盐放到他鼻子跟前。不要用任何借口和他说话,——而且——理查——如果你和她说话,张开嘴——使你自己激动,那对你的生命是有危险的,我可不对这后果负责。”

这个可怜的人又呻吟起来,他看上去仿佛一动都不敢动,死亡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引起的害怕似乎使他差点儿瘫痪了。罗切斯特先生把现在已经沾着血的海绵放在我手里,我就开始照他那样使用。他看了我一秒钟,然后说道:“记住!——别谈话,”随即离开了房间。当钥匙在锁里咔嚓一响,他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我体验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是在这儿三层楼上,给锁在它的一间神秘的小房间里;夜包围着我,一个苍白和血淋淋的景象在我的眼睛和双手下面;一个女凶手只和我隔开一道门,对——那真可怕——别的我倒还可以忍受,可是我一想到格莱思·普尔会冲出来扑到我身上,我就吓得发抖。

然而,我必须守住我的岗位。我必须看着这个死人般的面容——这张被禁止张开的、发青的、一动不动的嘴——这双一会儿闭、一会儿睁、一会儿向屋里四处张望、一会儿盯住我、一直被吓呆了的迟钝的眼睛。我必须把手一再浸入那盆血水,擦去迅速往下淌的血。我必须看着那没剪烛花的蜡烛越来越暗淡地照着我做这件事;阴影在我周围的古老绣花帷幔上变得更浓,在那张旧大床的帐子下变得漆黑,在对面大柜的门上方奇怪地抖动。大柜的正面分成十二块嵌板,上面有图形可怖的十二使徒的头,每一块嵌板上一个头;在它们上面的顶上,竖着一个十字架和垂死的基督。

随着晃动的黑影和时而跳到这儿、时而照到那儿的闪耀的亮光,一会儿可以看到留胡子的医生路加低着头;一会儿可以看到圣约翰的长发在飘动;接着又可以看到嵌板上长出犹大(3)的魔鬼般的脸,它仿佛活了过来,预示着最大的背叛者撒旦本人即将在他的附属的形体中出现。

在这一切中间,我不仅得看还得听,听着那边洞穴里那头野兽或者恶魔的动静。可是,自从罗切斯特先生来过以后,它似乎被符咒镇住了似的;一整夜我只听到相隔时间很长的三个声音,——一个脚步声,一个短暂地重又响起的像狗在嗥叫似的声音和人发出的一声深沉的呻吟。

接着我自己的思想困扰着我。以人的形状住在这与世隔绝的房子里、主人既不能赶走又不能制服的罪恶是什么呢?——在深夜最寂静的时刻,一会儿用火、一会儿用血的形式突然出现的谜是什么呢?以普通女人的脸和体形作伪装,时而发出嘲笑的魔鬼的笑声、时而发出寻找腐肉的老鹰的叫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呢?

而我俯身看着的这个人——这个平庸安静的陌生人——他怎么会堕入这恐怖之网的呢?复仇女神为什么要袭击他呢?在他应该在床上熟睡的时刻,使他不合时宜地来到房子这一部分的是什么呢?我曾经听见罗切斯特先生指定他睡在楼下的一个房间里——是什么叫他到这儿来的呢?受到了这暴行和暗算,为什么他现在是这么驯顺呢?罗切斯特先生硬要把事实掩盖起来,他为什么这样悄悄地服从呢?罗切斯特先生又为什么要这样掩盖事实呢?他的宾客遭到了毒手,他自己的生命上一次也遭到了可怕的谋害;可是他把两次未遂行为都掩盖在秘密里,沉没在忘却中!最后,我看出,梅森先生对罗切斯特先生言听计从;后者的强烈意志完全能左右前者的软弱无能,他们之间交换的少数几句话使我相信这一点。显然在他们以前的交往中,一个人的被动性情已经习惯于接受另一个人的主动精神的影响;那末,罗切斯特先生听说梅森先生来到,为什么会感到惊慌呢?为什么几小时以前,他听到这个从不抗拒的人的名字,听到他现在只消用几句话就可以像孩子似地制服的人的名字,竟然像橡树遭到电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