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第14/14页)

姽婳道:“这是他以前最常用的面相。”侧侧看了,点头应允,默默祷告了半晌。照浪道:“单是涂脂抹粉,怕不能奏效。”姽婳迟疑了一下,“不行,他身子虚弱,难生新血,决不能再见血光。”

照浪一想有理,一振衣袖,奋然打开紫颜的镜奁,针刀膏脂粉黛齐全。他摸到冰凉的刀身,想起紫颜用刀时的洒然自如,斯人斯景已难再现。他吸了口气,剜下一块云光胶,涂抹在紫颜脸上。

簇簇重重的胶脂混合在一处,照浪不苟言笑地施术。狡若狐狸的微笑,忽从紫颜的眼底漾出来,照浪心中一跳,睁大眼再看,仍是一副惨淡病容,魂魄像离了身去。

照浪闭目凝神片刻,若无其事地抹平紫颜眼角的纹。从未想到紫颜会在掌下任由他摆布,可他殊无欣喜,反而看着这昏沉不醒的人,深深感到寂寞。

他雕镂的这副容颜以前把玩过百遍,那张人皮至今在他家中藏着,因而纹理俱熟。将胶脂在面皮上薄薄摊开,他点染檀眉、彤唇,将酷似当年的无邪笑靥再度重现。

照浪记得初一见面,紫颜即在这张脸上下毒,害他惹了一手青黑。如今这妖魅的面容再无杀气,令他琢磨到底紫颜的力量来自面相,还是心底。

暗挑膏粉,微塑肌骨,照浪很想悄然揭去紫颜原有的面皮,却不知怎地不敢稍动分毫,一味有板有眼地绘制新颜。他窥不到易容术的最高处,但深知其中博大精深、微妙玄奥,只怕这紧要关头出了错,宁可深压下好奇,忍住了不碰。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停了,姽婳打了个哈欠,发觉紫颜已换了容颜。侧侧倚在床边只叫得一声“好了”,倦意袭来,精神委顿不堪。她执意不肯休息,眼睁睁望了许久。

直到快近子时,一行人俱已倦怠,紫颜动静全无,侧侧含恨随占秋歇息去了。

三日过去,紫颜沉睡依旧,照浪长吁短叹,心知易容改命不是他能碰触的神迹。侧侧与姽婳、傅传红三人参详多次,末了,侧侧想起绣龙袍时点睛的一针,叹道:“画皮容易,却少了一对眼睛。”

姽婳皱眉,紫颜在病中哪里睁得开眼。傅传红拍桌道:“罢了,再换一张试试,不必如此妖艳,挑个木讷长寿的面相,也许就好了。”

照浪依言,重新选过容貌,洗去前次的面皮,再度为紫颜改容。如此改了数回,每次众人心怀渴望地等足三天,然后再度失望。紫颜始终不曾醒来,像一具遗世忘俗的卧佛,永久地沉睡过去。

荼蘼香散万事了。

照浪想,是他放手的时候了。如狮虎相搏,他一直追寻这个人的身影,想从这似敌似友的人身上参透天地造化。

可是他终究不是紫颜,连一点点天意的眷顾也没有,看不破苍茫世事的前因后果。他什么也做不了,更无法眼睁睁看紫颜死去。

存了离去的念头,他甚至无人可告别,除了敌人和手下,从没寻得一个知己,即使远远走开,这锦绣的园子里不会有一个人在意他。想到此处,照浪留了一封书信,称紫颜醒后随时可去取他性命。

那一日,他孑然一身,落拓地从紫府走了出来。凛冽的北风令他措手不及,一照面身心皆凉透。天大地大,他忽然不知该向何处去。

走过凤箫巷,姽婳的蘼香铺房门半开,隐约可见尹心柔忙碌的身影。照浪朝里望了一眼,脚下不停,一直到巷子口。

朔风卷来,照浪用袖子挡住脸,朦胧中看见对面的茶楼上站起一人,拄着竹杖,迎面朝他走来。那是庶民装束的熙王爷,笑眼里射出精光,像是等了他很久。咫尺天涯,照浪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紫府,毅然向熙王爷走去。

各有各的路要走,即使紫颜再也无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