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综(第10/18页)
侧侧在门外靠得近了,偶有香气侵透绮户而出,她就像中了迷烟似的,情思纷乱欲睡。长生发觉不妙,早就远远避开,逃去蘼香铺问询。转回时看见侧侧避在馆外,忙苦笑了对她道:“姽婳老板说她给的香里有四十种香料,少爷偏又掺和了不少,我看他们泡在屋里要闻香而醉了呢。”
侧侧笑了笑,让长生去厨房熬药粥,叫人取来织绣,坐在屋外一针一线地等着。
紫颜在房里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薄西山,身心疲倦地走出。侧侧守了半日,倚了廊柱困顿不堪,听见声响站起身来。紫颜拉了她的手道:“你累了,我做一碗莲羹给你。”见他无事,侧侧微笑道:“商陆可好?我打发长生为他熬粥调理。”
紫颜心中感激,“说来话长,对长生也是好教训,不若一起用晚膳,我慢慢讲给你们听。商陆现下睡了,你随我走吧。”牵了柔荑,穿花越径地寻长生去了。
童子们掌了灯,长生摆好菜蔬果实,给紫颜、侧侧斟了水酒。侧侧心急,又问了两句,紫颜搁下筷子道:“商陆的病症是次第种下的魔根。我听了这许久,故事竟有数十个,慢慢拼就起来,依稀猜出了他的病因。”长生忘了动筷,专心致志地听着。
“他少时怀抱不遂,忧郁在心,神不守舍。及年长后屡遭变故,情志所伤,痰浊内生,淤积久了成如今的样子。他先前没有说错,他不但是个易容师,还是相当精通医理的一个。”
“能医不自医,真是天可怜见。”长生叹了一声。
侧侧看了一眼紫颜,按下心事问:“他为些什么人易容?”
“或是手足伤残生得奇形怪状的,或是疑难杂症留下伤疤的,或是意外横死尸首残破的……”
长生嘟囔道:“这算哪门子高明易容师?”
“如何不能算?他专为那些寻常医师不收留的病人救治,救死扶伤,甚至……”紫颜神色凝重,扫了扫两人。侧侧与长生拎起一颗心,知他这般神色,多半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要出口。
“有男人投错了胎,性情举止无不与女子相似,自幼被看做疯子,他便处心积虑将男人骨肉化去,变其性别,还以女儿之身。又有妇人被人污了身子珠胎暗结,偏偏这团血肉绝不能存活于世,会唤他来想法子堕去,再为妇人恢复处子之身,保全名节。”
侧侧满面通红,作状端起茶遮在面前喝着。长生听到易容术竟还能变易男女,且易到女人身子里去,目瞪口呆,堂上一时再无片言。
过了片刻,紫颜接口道:“他经手的这些逾礼之事多了,不能与人说,就郁积在心里。直到去年他妻子难产,又是一摊血肉卡着不出。他亲自接生,见状触发旧事,以为是老天刻意惩戒,就发癫丢下妻儿逃了出去。”
侧侧惊道:“他妻儿后来……”紫颜道:“侥幸母子平安,只是他从此时迷时醒。”侧侧叹道:“只怕他这样的人,难容于乡里。”
“不错。原本他行医都是半年在外,半年回乡,经这一闹,族里的人最终听闻了他的行径,竟在宗谱上勾销他的名字,把他赶出村去。他妻子也怕他骚扰,带了他儿子回到娘家闭门不见。商陆自此频频发病,清醒时就靠做点体力活糊口,迷乱时几日不眠不休。好在他颇精于医理,醒时把自己身上的伤治好,只是无人将他发癫时的情形据实相告,他竟不知自己可分身化成好几个人。”
长生听得大汗淋漓,暗忖幸好未经历那种难堪的易容,不致在心头留下阴影。
“少爷,他若没有错,为什么自己会发疯?”
“这世上向来是人不容人,迫得急了,发疯是常事。世俗的法度规绳往往为多数人而定,那少部分人就是异己。譬如,对遭污的处子而言,商陆是她感恩戴德的救命恩人,可在其他人眼里,他简直离经叛道斯文扫地。试想,若无安如磐石的心,谁能不动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