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页)

老五说,这话有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谁说咱们的肚子不是“器”的一部分,下酒馆!

于是,弓也软了,箭也掉了,驴也不顾了,两人踢土扬烟地直奔“十里香”而来。

酒馆是谁开的?是孙玉娇和她妈开的。

老五和赫鸿轩饥肠辘辘进了酒铺,四只眼睛使劲踅摸吃食,酒馆不是饭馆,并不出售顶饥的饭食,只是一些下酒小菜。柜台端头摆着两个黑酒坛子,坛口压着包了沙子的红布,旁边有一瓦盆煮好的茶鸡蛋,几碟卤煮豆腐干和菱角块,几碟拌豆芽和五香煮花生。东面墙上贴着香烟美人画,西面墙上挂着把旧三弦,两张桌子,三五板凳,这便是全部了。家什虽然简单,收拾得却一尘不染,很草根,当然也很赏心悦目,最赏心悦目的是柜台后头站着的大美人儿,乌黑的大辫子红辫稍,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这一切让两位吃惯了东兴楼、东来顺的城市爷颇有新鲜感。

那天,孙玉娇她妈走亲戚去了,铺子里只有孙玉娇在支应。老五和赫鸿轩在美人的伺候下一人先吃了五个茶鸡蛋,两碟豆腐干,喝了半斤兑了不知道多少水的烧酒,仍是觉得无饥带饱,就问孙玉娇除了豆腐干以外有没有饭。孙玉娇说饭没有,但是有她们早上剩下的油炸鬼和豆腐脑。老五说油炸鬼得吃热的,从早晨搁到现在早皮了,没法吃。赫鸿轩说早晨的豆腐脑不泻汤也馊了,不能吃。孙玉娇说要这样,他们不妨一人再吃五个鸡蛋。老五说现在一打嗝已经是鸡屎味了,再吃五个,他得变成鸡。

正无奈间,进来个小小子,提着几条塘里刚摸出的小鲫瓜,嚷嚷着要换酒喝。老五一听有小鱼,立刻来了精神,说要吃鲫鱼汤柳叶面。孙玉娇说不会做,老五说他自己做,照价给钱就是了。孙玉娇说要五个大子儿,老五说,我给你一块银元!

孙玉娇立刻睁大了眼睛,说她和她妈挣半个月也挣不来一块银元。

赫鸿轩说,你以为我们是谁,我们是爷,是镇国将军跟蓝旗佐领的后人。

孙玉娇压根闹不清将军跟佐领是什么东西,寻思是不小的官,便说,搁您是一撒手的事,搁咱们就是难熬的日子,谢谢二位爷了!

交易达成,老五到后头去做柳叶面,孙玉娇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用眼睛瞄着细皮嫩肉的赫鸿轩一边用马莲编制着小玩意,赫鸿轩问她编的是什么,孙玉娇让赫鸿轩猜,赫鸿轩猜不出,孙玉娇说,一个是蚂蚱,一个是挂达扁儿。

赫鸿轩说,让你这么一说还编得真像。

赫鸿轩问孙玉娇还会编什么,孙玉娇说还会编虭螂,蝲蝲蛄、屎壳螂,只要是草里有的,她都能编出来。赫鸿轩从孙玉娇手里要过草编,越看越希罕,直夸孙玉娇心灵手巧,孙玉娇就要把草编送给赫鸿轩,让他拿回家给他的姑娘阿哥玩。赫鸿轩笑了说,我怎会有姑娘阿哥,我的媳妇还不知在哪个旮旯等着我呢。

不知怎的,孙玉娇的脸有些发红,这一红更透出她的娇艳来,敢情是个漂亮的村姑,那脸蛋儿,那村劲儿,立刻勾起赫鸿轩的唱瘾,他从酒馆土墙上摘下那把尘封的三弦拨拨愣愣就调音。孙玉娇不乐意了,说这把弦是她父亲生前最爱,别人是动不得的。赫鸿轩说三弦老挂着不弹就坏了,且不说弦,光是蒙面的蟒皮一发霉就破了,破了皮儿的三弦就一文不值啦!

孙玉娇说,那也不许你动!

赫鸿轩盯着孙玉娇的脸说,许多好东西就是这么生生儿搁坏的。

孙玉娇的脸越发红了说,我妈知道你动了我爸爸的宝贝,该生气了。

赫鸿轩说,你不会不让你妈知道呀?

孙玉娇说,那不行。

赫鸿轩不顾孙玉娇的阻拦,弹弦开唱,唱了个“扎宽古塞他拉哈奔背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