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5页)
侍者拿着登记簿问,先生贵姓?
陈锡元说,免贵,姓陈。
两人心里都奇怪,怎么吃饭还问姓名。侍者看了半天登记簿,问他们预约过没有,陈锡元不知什么叫预约,侍者告诉说就是提前定了桌。陈锡元说没有,说他打北京来,百十里远还要预约?侍者说,要是没预约,您二位先在沙发上候一会儿,有了空座位我来请您。
母亲坐在沙发上,仔细观察餐馆内部,小桌,铺着洁白桌布,有鲜花插在瓶子里。藤椅,垫着丝绒厚垫。墙上挂着洋画,精着身子的女人横躺在绒布上。地上铺着地毯,踩上去,厚而软。吃饭的都很文明,小声地说着话,也有的在看书,看报。几乎所有的座位都有人,铺子里没有鸟笼子,没有蝈蝈的鸣叫,也没有人在这儿大声划拳……一个喝“药汤子”的女人翘着小手指,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那小小的杯子依着母亲一口就完,可是那女的喝了半天,“药汤”竟然没下去多少。一个男的,用叉子在绕面条,把面条一圈圈缠在叉子上,填进嘴里。母亲想,用筷子比这方便多了,真是狗熊耍叉!。
坐了一会儿,陈锡元热了,他摘下帽子,解下围巾,抱在怀里。旁边女士,穿着露着半个肩的连衣裙,一双纤细的脚,丝袜子,小皮鞋,跟陈锡元那双姐姐给做的老头大棉窝成了鲜明对比。陈锡元把自己的脚往后缩了缩。
纤细脚的主人冲他笑了笑,那是一个蓝眼睛的女人。
陈锡元冲她欠欠身子。
侍者把姐弟俩领到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侍者要将陈锡元的皮帽子、围巾拿走,陈锡元怕丢了,死活不撒手,却又不知搁在何处才好,寻了几个位置,都不合适,最后终于放在脚底下。侍者手脚麻利地将一杯凉水和热手巾卷搁在桌上,又递过一个精致的本子说, 这是MENU,您二位看看点什么?
陈锡元不知玻璃杯里泡着冰的液体是什么,拿来尝了一口,一闭眼推开了。展开热手巾,手巾很烫,很舒服地擦着,擦完了脸擦脖子,又将脑袋,鼻子使劲擦,连耳朵眼儿也没落下,都很认真地过了一遍,最后擦手,直至认为将热手巾使得很彻底了,才放在桌上。
白手巾已经成了灰的。
母亲小声嘱咐,捡最便宜的点。
陈锡元翻开硬本子一看,都是外文,看了半天点不出一个。侍者很有耐心地等待着。陈锡元充内行地说,这儿不卖烂肉面?
侍者说有意大利面。陈锡元假装吟沉了一会儿,指着菜单最上面的一行说,就是它!两份,别太慢了,我们还有事。
侍者将本子一合说,知道了,您稍等。
的确很快,转眼侍者端来两大杯白色的冰激淋,上面各插着一面小旗。
陈锡元问花旗子能不能吃,侍者说那是德国国旗,是冰激凌上的装饰,不能吃。陈锡元说,既然是装饰,像中国在寿桃上插朵花,沾个寿字什么的也是一目了然,你们弄这么个怪模式眼的纸旗子,像送殡纸烧活上的招子,还往客人嘴边送,不如送碗热水。
侍者说冰激凌插国旗,是起士林的惯例。陈锡元说,下回我来吃饭给我插个皇上的龙旗。
侍者说,我们是德国馆子,只插德国旗。
陈锡元说,你说得也对,要插龙旗我得上北海仿膳。
侍者不愿意再说下去,转身走了,陈锡元舀了一大口冰激凌填进嘴里,立刻五官挪位,呲牙咧嘴,朝着侍者背影喊,小二,你过来!
侍者一路小跑奔过来,问有什么吩咐。陈锡元用小勺子敲着杯沿说,这是……
侍者说,您点的牛奶冰激淋。
陈锡元说,我点这个了?
侍者打开MENU告诉陈锡元,他刚点的就是这个。陈锡元说,行,我这是自作自受……
母亲只尝了一口,就将杯子推过来,她吃不惯这腥甜冰凉的东西。陈锡元将两份冰激淋好不容易吃光,德国小旗子被挑出来,搁在了一边。侍者过来招呼,问他再要点什么。陈锡元这回学乖了,指着下边一行说,换个吧,来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