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7/19页)
半个月内,公司走了三分之一的员工,全是主动请辞。墙倒众人推莫过于此。然而他们的选择也无可厚非,公司没什么工作可做,领着微薄的基本工资只是煎熬,何况,还要面对这场必定会输的官司,谁都不想坐以待毙。趁现在还没有满城皆知,早点跳槽说不定还能找个好下家,否则再拖上一阵子,简历上的工作经历就真的只能写:曾在剽窃公司工作过。
小歪自然也在辞职的员工之中,这我早料到了。因为自黑龙江回来后我们私底下找他谈过,他承认了自己吸毒和因为手头紧偷窃公款的事。只是当我们问及公司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吸毒或贩毒时他缄口不言,哪怕我们拿出戒毒所来威逼他他也不肯说,最后在他几乎要下跪求饶时我们放弃了追问。年叔说这件事不宜声张,决定给他一段时间交接工作让他主动请辞,并希望他可以早日把毒戒了,表示只要彻底戒毒,公司还在的话,随时欢迎他。
小歪走的那天只有我跟秦大义去送行,其他人都焦头烂额走不开。他瘦小的身板上挂着一个看起来特别沉重的双肩包,就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他告诉我们他不想进戒毒所,他有一个吸毒的朋友曾去过,说里面的戒毒手段很可怕,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决定回老家跟父母坦白,然后希望在父母的帮助下把毒戒了。似乎为了安慰我们,他打起精神笑着保证:“放心,我毒瘾不重,我相信我可以戒掉的,到时候我再回公司跟你们一起干。寻哥你要挺住啊,梦航不会那么轻易垮的。”
“行,等你回来。”我拍了拍他的肩,“保重。”
身旁的秦大义一言不发。我们都知道,他不会回来了,而公司,大概也撑不下去了。就在两天前的深夜,我陪着年叔在办公室整理司法程序的合同时,已经到崩溃边缘的年叔突然向我表露出异常悲观的情绪。他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苦笑道,“真讽刺啊,当初做盗版时赚了几百万都没人来抓我骂我,现在我想用这钱做点真正的国内原创,却被一大群人骂是小偷,是盗贼。你说,这不是逼我回去做盗版吗?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有点想念那段时间呢!不用对任何事情负责,更不用对底下的员工负责。”
我突然很难受,几乎是死皮赖脸地说:“年叔,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跟你。”
年叔摘下眼镜,疲倦地揉着太阳穴,再睁眼看我时,双眼里的血丝泛着潮湿的泪光:“卫寻,你不用这样的。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就是我的错。”我狠狠地说出来。从知道这件事情开始,这些话就憋在我的心里,这几天我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再不说出来我都要疯了。“我自以为有本事,其实就是个有中二病的废物。从小到大我总是什么事情都搞砸,还把这一切的错都归咎于身边人和世界。可其实这个世界从没有亏欠我什么,让我失望的一直是我自己。对不起,什么都做不好,我他妈就一傻逼……”
年叔深沉地叹了口气,用力抓了下我的肩:“躺会吧,你已经两晚上没合眼了。”
醒来时我趴在冰凉的办公桌上,全身酸痛。已经是清晨了,年叔和那一桌子晦涩难懂的文件都消失不见了。当天下午我收到了来自银行卡的收款提示短信,是一笔三万块的现金。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公司几个核心员工都收到了一笔数目不多的补偿金。因为如果官司在几天后输了,那么年叔需要支付几百万的赔偿金,公司只能宣告破产。很久后我才反应过来这笔钱意味着什么——年叔放弃了。
忆起这些时我跟秦大义已在回公司的路上,一路上他都心不在焉,他掩饰心不在焉的方法就是变得啰唆,不停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来证明自己没有心不在焉,偏偏这只会适得其反。当公交车像一个体力不支的老人缓缓爬过二环线的立交桥时,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