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10页)

我因为抽烟,笑声有些沙哑。笑完我突然心虚地问他,“还会回来吧?”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看到那张火车票的一瞬间,我预感,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毕竟当初他出现的时候就是那么虚无缥缈,保不准离开时也如此。“我轻轻地来,正如我轻轻地走”,我有跟人说过吗?我这一辈子最痛恨就是这句诗。自以为潇洒,其实是不想负责任的借口。

“干吗这么问?”他的声音从静谧的黑暗中传过来。

“先回答我。”

“会。”

“那就好。”

很久后,我才意识到这几句话或许代表着我们重归于好。

凌晨四点我送走了傅林森,没说再见,没说珍重,矫情的话一句都没讲。我只是陪他站在潮湿的广场上,顶着蒙蒙的小雨和上空洒下的橘黄色灯光,一直从四点出头等到了四点四十。然后我扔掉烟头,一脚踩灭说:“差不多了吧。”

“嗯,我走了。”他点点头。

我目送他进了站口,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回头。很突然地我就想起了我们认识的第一年。那年冬天我也是站在这,目送着又高又瘦的他背着那个沾满了流浪气息的大迷彩背包,手里还提着一个同样气质的行李箱,孤独地挤进人群,淹没在人流中。不同的是,我转身刚走几步时他又出现了,从左边勾过我的肩,笑着告诉我:突然不想回去了。我没问原因,因为当年同样作为漂泊在外且决心永远不再回家的我,真是太需要一个朋友陪伴了。我想他一定是看出来了。那之后,便是第二年、第三年。

然而今年,他走了。

我有些感伤地罩上羽绒服上的连衣帽,双手插兜发着呆。这时苏荷打来了电话,我掏出手机,与那个顽固的来电提醒静静对峙着。这些天里她依然没放弃,每天各种时间都会打电话对我进行轰炸。我清晨刷牙的时候,有时在我半夜失眠的时候,我蹲在马桶上看杂志的时候,冷不防手机就响了。我不是没想过换号码,但换号码太麻烦,况且,如果这样做就等于我示弱了。所以我不换号码,也不关机,我就等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打过来,再骄傲而冷漠地无视她。来电每一次自行断掉后,我的内心深处都会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感,更多却是某种说不清的隐痛。奇怪的是偏偏这种虚妄的自虐,总让我甘之如饴。

可唯独这一次,我有点控制不住地想投降了。因为就在这个偌大的火车站广场,在这个世界刚刚苏醒的凌晨五点,我站在顶着夜色匆忙赶路的汹涌人潮中,突然就觉得,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不管是相对于这个广褒的宇宙,还是相对于时间的洪流,都如同尘埃一般微不足道。

几十年的生命,短暂得不值一提。这样一想,很多咬牙切齿都不能原谅的事情,好像也都无所谓了。

我正打算接苏荷的电话,收到新短信的提示却突兀地弹出来。看清字幕上的“简凝”二字后,心狠狠牵动了一下。我眯着眼睛算起了日子,自她上次离开已快两个多月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年底整个城市都很冷清,唯独医院里特别忙碌。就连病房外面的走道上都搭起了临时床铺,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可能是病房窗前那盆百合花,也可能是这场急性病,让盛气凌人的简凝突然就变得温和了很多。

她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很好,脸色和嘴唇都有点发白,精神倒是还算饱满。我本以为自己看到她会很开心,事实上我是挺高兴,内心却兴奋不起来。这种对任何事情都反应麻木的状态持续了好长一段日子了。

我走到床头看了眼病历单,跟着念出来:“急性阑尾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