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二章 理学还是心学(第2/3页)

这么容易的题,那些乙科出身的县太爷都不屑于考,你一个进士出身曾供职于翰林院的名士,居然这么掉价出小儿科的题?我背的程文千千万,就是为了一朝能押题,今天终于被我碰上一回,岂不是老天开眼?

但有心人显然不敢轻易下笔,光是这一个题目,就足以审读一上午。

首先在于,为何刘丙在福建省考了一圈,到汀州府的院试,一改之前在别的府主考时,四书文小题上出不同题目的习惯,而只出一题?

当然可以解释为刘丙考到汀州府已经累了,想省事,毕竟他任期将满,这次主考完回到省城就要卸任,等候朝廷新的委任状,出同样的题目,而且题目出的简单,更容易辨别考生的才学好赖。

但沈溪却知道,刘丙的性格很谨慎,他之前刚以诸葛亮的《诫子书》来喝斥那些胡搅蛮缠的考生,这才过了两天,有什么理由在治学上不严谨?如果他真的要偷懒,就不会在考生看考场时,亲自到考场来监督坐镇。

这么一个负责任的人,绝对会做到善始善终,而不会在福建提学任上最后一场,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这事情可能与头两天考生当众喧哗抗议之事有关。

考生本来应该是守礼守节,一个个出来都是翩跹公子,说话都是出口成章,为人处事更要光明磊落,这应该才是刘丙要选拔秀才的标准。可偏偏,他在各地考试,请托送礼之事比比皆是,士子为了考试不背圣贤文章,一个个只顾背程文押题。

当下士子风气让他觉得痛心,才会有感而发,在他福建提学任上最后一次当主考官,他就要表达心中这种不满,出了一道看似简单,但其实满含深意的题目。

那就是阐述修身与做学问的关系,论修齐治平的问题。

想到这里,基本考生就可以作答了。但沈溪仍旧沉思不已,苦苦思索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

这句话是《大学》的开篇之言,而“大学”是相对于“小学”而论的,小学是学习六艺,属于学习层面,而大学则要升华一些,学的是修身之道,学着当君子。但问题是,“至善”是一个形容词,人要做到至善是不可能的,连大圣人孔子都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被后人尊为圣贤的孔子也承认自己有过错,更何况凡人?

朱熹在《四书集注·大学章句》解释“至善”为“事理当然之极”,即就事论事后的最高原则,即无可挑剔之善。

但这论述其实是唯心的,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最高原则,就不存在当然之极,因为要评断为“当然”,就要有个标准,谁来给设这个标准呢?

反倒是几十年后的王阳明,在《传习录》论述中更为妥帖,“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意思是人性本善,只要回归本源,就达到至善的最高标准,至善是回归本性。

这也是王阳明所推崇的心学最高境界。

沈溪平日里做文章是应付了事,但这次他却选择了长时间的沉默,一个时辰过去,他甚至连笔都没提起来过。旁边的吴省瑜和苏通等人虽然也审题良久,但都没有沈溪用这么长的时间去思考。

等吴省瑜专心致志把这篇四书文小题的文章作好,准备修改誊写到试卷上时,却发觉沈溪还在拿着笔沉思,这让吴省瑜惊讶不已:“如此简单的题目,不涉及会与不会的问题,他的才学不在我之下,是何原因让他思索如此之久?”

沈溪迟迟不下笔,并非是他没有想好自己的论述点,甚至所有的文字已在他脑海中形成,整篇文章不需要过草稿纸,就已经了然于胸。他甚至可以提笔就将他的文章书写于试卷上。

但问题是,心学虽然一直是一个学派,但在王阳明将其发扬光大之前,心学一直不为主流理学学派所接纳,那他的文章就很可能是亵渎圣人之言,要知道理学集大成者朱熹,早就是公认的圣人,他这是在明目张胆挑战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