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一个春天(第2/9页)

「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的,还不快去刷牙,什麽事都要人家叫,自己也不想想几岁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二姊说。

我把浴室的门关起来。女孩子的嘴是钢打的,男孩子的嘴是马桶做的──这是我们物理老师说的,真的,很有道理,一个是永远说不累,一个是又臭又脏。

「老姊,」我把门打开,一边挤牙膏,利用时间,忙里偷闲。

「干嘛!」二姊正在梳头,理工的,很有数学概念,六七,六八,六九……要梳一百下呢。

「不是我捧你,真的。」我说。

「怎麽,有什麽好话是吗?」七一,七二,七三……

「你今天穿的够骚的,」我说:「是不是挨『拔』去了?」

顺手把门锁上,唱歌,大声地唱:「怒发冲冠凭栏处……」,外头鬼哭神号,山崩地裂,我对镜子做个鬼脸,妈的,胡子又长了,唉,老了。

大阳照到了餐厅的窗子,天蓝得发亮,所谓碧空如洗是也。妈把落地窗呼啦呼啦地,全部推开,窗台上那几盆花正在妈的利爪下受罪,妈的动作就像小时候替我洗头一样,连撕带抓的。

「嘿,要开花了哪,老头子,要开花了哪!」妈大叫大嚷的。

「怎麽,自摸啦?」爸正徜徉在社论里头,只有像老爸那种怪人才看社论。

「菊花,要开了哪!」妈把整盆花从窗台上搬进来。

「看到了!」爸说着把手一挥,妈又抱出去。其实妈晓得,我也晓得,爸连瞧都没瞧一眼。

「爸!」我说。

「嗯!」

「你乱没灵性的!」

「什麽?」爸把【报纸】一丢,握着拳头跳过来:「你敢批评我?」

爸虽然老了,胖了,可是动作倒还是很灵巧,大概是当兵当久了的关系,你想想,从二等兵干到上校退伍要多久?二十多年哪!

「不敢,爸,」我缩着脖子喝牛奶,爸喜欢抓脖子,五爪神功。

「老幺,我看你吃到什麽时候,」妈在阳台上说,唯恐天下不知的样子。「现在几点啦,补习来得及吗?哎,自己也要想想,那麽大的一个人了,总不要妈一天到晚惦记着,妈会累!」

「老幺,」爸低声说:「快吃,快上课去!」

二姊下来,老哥也下来,个个神采飞扬,星期天,约会天,对大学生来说。

「爸早,妈早!」二姊。

「妈早,爸早!」大哥,奉承派的。

「还早哪?」妈头也不回地说。

「好棒的天气!」二姊说:「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得体,得体,」爸说:「老幺,下面呢?」

「夜来麻将声,不知谁赢了!」我说,良机不再,没有幽默感的人只不过是个行屍走肉而已。

「老幺!」妈大吼一声。

「叛逆,叛逆呀!」二姊说。

老哥在桌下踢我一脚,爸摇摇头「六宫粉黛无颜色」地笑了一笑。神经病家庭,真的,男人女性化,女人男性化,甚至菊花也在春天开。

讲义、课本、笔记、红笔、蓝笔、车票、眼镜,都有了,钱,没有。

「老幺,八点了!」高八度的花腔女高音。

「来了!」我说。妈的弱点是不论她多生气,多急,只要答她一声,代表你在听她的话,她就会心满意足自动熄火。

这是爸二、三十年来的临床经验,不过真的很灵,屡试不爽。

「中午回不回来吃饭,你们。」妈说。

「不回来!」三个都说。

「老幺要回来!」妈瞪着我。

「得了,那麽远浪费时间,在外面吃饭好了,找个同学聊聊也好,学学人家念书的态度!」爸说。这就是常使我感激得痛哭流涕的父亲。生我母亲,知我者父亲。

「你不怕他去找个女学同联络感情?爸!」二姊满嘴圈牛奶渍,可是就不放弃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