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照(第2/2页)
真的是她。
染得死黑的头发,粉擦得厚厚的脸,嘴巴张得开开的,连残存的几颗牙齿都看得清楚;不过,让人难忘的却是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他说那种眼神配上张着嘴巴的遗容,让他觉得阿嬷好像在问天上的神明说:「你……怎么给我这种命?」
之后,才听说阿嬷几乎全身都是病,但是药都吃吃停停,邻近一家西药房还说阿嬷常跟他们赊账,赊最多的是止痛药;后来警察告诉他,验尸报告是状况不明的猝死,或许跟那天的低温有关,说是光那天晚上台北市就死了四五个心血管有毛病的老人。
「不过,她一定是最孤单的那一个,因为送她到殡仪馆的只有我、里长和她孙子。」警察说,「她一定很疼那个孙子,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像有钱人家里的阿舍。」
也许曾经有过这样的际遇吧,当了警察之后,他说只要抓到卖淫的女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阿嬷,所以有时候能放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他说时代变了,慢慢地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某些出卖身体的年轻女孩都跟阿嬷一样,有着同样深沉且无奈的理由;特别是当他意外地被调来这个当年记忆深刻的街区,在连续破获几个应召站,竟然看到许多已然熟识的脸孔,和那种不仅不在乎甚至还带着揶揄的神情的女孩时,「我也学着不去想,也同情不起来。」他说。
但是,最无法忍受的一次经验是,有一天趁休假,他带着太太到一家餐厅吃饭时,竟然看到前一天才抓到的应召站主持人和那群女孩喧哗地进来,那个主持人一看到他竟然嚣张地过来跟他说:「大人,要不要跟我们并桌一起喝?大家熟识一下,省得以后你抓到流汗,我跟议员的电话则得讲到流涎。」
他说当他看到太太那种茫然又有点惊慌的表情时,他已经告诉自己说:「王八蛋,你最好不要再被我碰到,不然我一定让你的表情跟我太太现在一样。」
后来就是「那件事情」了。
他说原本外头来的线报单纯是贩毒,海洛英四号,可是当他们冲进幽暗、狭小而脏乱的公寓时,看到的却是那个应召站的主持人和几个昏睡的女孩,其中不乏已经熟悉到不行的面孔。
不过,让他愣住的却是墙上挂着的两张放大的照片,一张是陌生的中年男人,另一张就是那个阿嬷!虽然照片里的装扮不同,但他忘不了那个熟悉的眼神。
「这是谁?」他问。
「我阿爸跟我阿嬷啦!怎样?拜拜犯罪哦?」
他说那时候其实他已经忍不住准备打人了,可是,他忽然觉得照片里阿嬷的视线好像停留在她眼前那个光秃秃、没有半支香脚的香炉上,他说就好像冥冥中有谁在导引一般,要他捧下香炉,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吹掉香灰,而就在薄薄的香灰下塞满的正是一小包一小包已经分装好的白粉。
他把香炉交给同事,那家伙看着他,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接下来,他完全失控地一脚踹倒那个人,然后掏枪顶着那人的太阳穴。他说刹那间现场所有人似乎都呆住了,而那家伙果然跟他太太当天一样,一脸惊吓。
「不过,那畜生倒是连尿都吓出来了,」他说,「从裤裆慢慢流出来,一直流,流到满地都是,流到一屋子尿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