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第2/2页)

那时候他已经在三重跟人家合伙开了一家小工厂,合伙人管业务和财务,他只管技术。他说他只知道没日没夜地忙,可是连续两年合伙人都跟他说工厂并没赚到什么钱;更没想到的是,第三年春节后才开工不久,有一天工厂忽然冲进来一堆人拆机器、抢原料,原来合伙人开出去的支票陆续都跳票。

工厂登记的负责人和支票出票人的名字都是他,所以因违反票据法进了监狱的人当然不会是开票的合伙人;这还不打紧,可恨的是即便人都已经进监狱了,家里竟然还会有人不时跑去骚扰、讨债,房东受不了,要他太太搬家,而这一切,会客的时候,太太都不曾跟他说。

直到有一天接到太太的信,才知道她去了南部,说以前的同事帮她介绍了工作,说虽然之后会客不易,但她相信他一定会谅解,因为生活上至少可以避开许多干扰和恐惧,她要他忍耐、要他坚强,说「我和他都在等你回来」。

他是谁?第二张信纸上有答案,上头贴的是一张超音波的图像,以及太太简短的说明:「医生说,他是男生,因为有这个!」纸上画着的箭头指向图像上一个被红色原子笔圈起来的小小的、凸起的暗影。

出狱的时候,孩子已经两个月大,他说他记得第一次抱着孩子和太太走在南部某个城镇黄昏的小路上时,路旁的木棉花正盛开。太太从地上捡了一朵给孩子看,喃喃地跟孩子说:「要记得,有这个……才有你哦!」

直到如今,他说偶尔他还会想起那天黄昏太太的声音和表情。

也许正如台湾人说的「娶某前、生子后」总有好运气,从出狱之后的十几年间他的事业顺利得超乎想象,孩子初中毕业那年,他已经有能力在美国买房子,并且让太太陪着孩子在那儿就学。

太太虽然经常不在,他也不曾不轨,直到那一次。

那天他做东请协力厂商吃饭,酒后总是比较感性吧,就跟主桌的人讲起他和太太如何因为木棉花认识,以及当年入狱时太太如何用超音波的图像鼓舞他的往事;之后他载着几个厂商回他们住宿的饭店,路过仁爱路,恰巧又是木棉花的季节,一个南部来的女老板忽然说:「要是现在你有喜欢的人,大概也没有体力爬树摘花了吧?」

他说他二话不说,车子往路边一靠,有点勉强地爬上树,连花带枝干折了一段,在众人的哗笑中递给那个女人。

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他接到一封信,信纸上黏着一个一块钱的硬币,一个电话号码,以及另外四个类似分机的数字。他打过去,是饭店,那四个字是房间号码,接电话的是那个南部的女厂商。

在床上,女人说先生几年前车祸过世了,她承接他的生意,说:「很辛苦,也很寂寞。」

两三个月后,同样的女人寄来另一封信,信纸上贴着另一张超音波输出的图像,说:「他是你的。不过请放心,我没有要你负责的意思……他的父亲是谁,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后,我才会跟他说,更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说。」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说这个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的小孩就和木棉花一样,一直是他生命里无法去除的阴影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