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3/3页)

这点他完全正确。

莱恩海泽已经在店里工作了三年。我们最早时都说,她是福里特里克的女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珠,是王者的女儿。不过大家很快就发现,从某种意义上看,她谁的女儿都不是,而是她自己,她在做决定时根本不会征询她父亲的意见。有些人很怕她,比怕福里特里克还厉害。她曾在最严酷的冬日拒绝人们赊欠商品,那时寒冷侵入了房屋,所有能结冰的东西都结了冰,不论是水还是希望,所有的食物几乎都吃光了,然而莱恩海泽只是指着债务的最高规定和一条条不讲情面的借款记录:糖果、烟草、又一份烟草、黑死酒、无花果。她能用眼神把质询的人从里到外冻成冰。她的嗓音拔高后尖锐无比,简直能把那些被大海磨炼得强硬坚定的成年人从肩膀向下一劈两半。可她刚刚二十一岁,生命力有时也会在她体内翻腾颤抖。

男孩从她那里得到的当然是冰冷无情的感觉,然而这却让他着迷,尽管这样着迷有些荒唐,无法解释。北极海的女王啊。他想。她的眼神让他完全忘记了自我,忘记了一切,只注意到她那棕红色头发衬托出的秀气的脸和脸上青灰色的眼睛。莱恩海泽身体微微前倾,低声说:或许你是哑巴?盖尔普特已经收留了一个瞎子,是不是想再给自己找个哑巴?男孩感到热血冲上了面颊。快说点什么啊,你这个傻瓜。他这样命令自己,一个男人就算真是个彻底的白痴,也用不着完全表现出来啊。男孩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转过头去,视线落在了一份《人民意愿报》上,那是我们的地方报纸,就叠放在柜台上面。“波罗的海仍然冰封”,是报纸头版的头条新闻,“劳拉号困在冰上,载着运往冰岛的货物和包裹”。被冰困住了,连同哥本哈根的学生寄来的所有的信,那些信件有的倾诉了对家人的苦苦想念和爱的告白,信中表达的感情是如此炽热,完全可以让它们从船头悬吊下去融化坚冰,开出一条水路。男孩心里一阵悸动。他重又抬头盯着那双青灰色的眼睛,轻声说道:我只是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存在。我也不确定还能不能给我找到答案的时间。他的声音极其轻柔,莱恩海泽需要再向前探身,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些呢?男孩的思绪有些混乱,他尽量不去多看莱恩海泽在身体前倾时隐隐露出的白花花的胸部。莱恩海泽直起身,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接着她双唇微启,露出了亮晶晶的粉色舌尖。

以这种方式出现的舌尖似乎携带着来自身体内部,来自身体幽暗处的信息。

妖精。男孩想。

莱恩海泽青灰色的眼睛非常非常慢地从上到下打量着男孩。眼睛是隐形的手,可以抚摸、感觉、触碰、寻找并发现。接着她微笑起来。那是一种不慌不忙的、倨傲的微笑,然而笑容似乎伴着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微颤抖。你该找些合适的衣服穿,她微笑着说,你应该稍微挺起胸,那时我会跟你好好谈谈。不过别想在街上和我打招呼!

他们之间只剩下了柜台。

男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往她身边靠得更近,想要了解她身上散发着什么样的气息,她的味道。我们什么都不想时更有勇气。犹豫不决、紧张不安,全都与思考相伴。男孩就像是一头小兽,他离她那么近,近得能听到她的呼吸。她的舌尖又出现在双唇之间,只是一瞬,那是带给他的来自幽暗处的信息。然后她后退了一步,眼神变得冰冷而傲慢,巨大的冰山在他们中间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