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6页)

这时夜幕悄悄降临

苍茫的夜色

把万物包进

灰暗的衣裳

寂静伴随而来

巴尔特读着《失乐园》中的句子,他斜拿着书,好让灯的微光照到书上。能够照亮一行好诗的灯光肯定实现了存在的目的。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一遍遍读着这些诗行,每读一次他的内心世界就变得更加开阔。

男孩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抖干净,放进自己的箱子。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视巴尔特,看到巴尔特嘴唇的翕动,一阵爱意在心中涌起,他感到昨天又回来了,连同所有的光辉,连同与巴尔特相伴、与友谊相伴的强烈的存在感。男孩坐在床边,昨天就在他的心中。他摸到了那瓶万能药,那是一种令人焕发活力、增强体力的强效消化药,对付嗳气、烧心、恶心和胃胀都非常有效。大家都知道这种药,我们在报纸上读到相关的介绍,说它的疗效已经得到了外国人、冰岛人、医生、教区负责人、船长的验证,每个人都推荐这种药。它能救命,被流感侵袭、一脚迈进死亡之门的孩子们吃了几大勺万能药后就完全恢复了健康;它对付晕船也非常有效,在离岸前喝下五到七汤匙,就完全不会晕船了。男孩直接从瓶子里喝了一口。要离开海岸干很多个小时的活儿,在远海的渔船上,晕船就是地狱。安德雷娅喝药是治咳嗽,她咳得头都抬不起来。喝了万能药,不适就会消失,或者再不会找到你头上。我们一生都在无休止地寻找一种解药,寻找能让我们感到舒适、给我们带来幸福、为我们驱走一切坏事的解药,不论那是什么。有些人走了很长很艰难的路,最后可能什么也找不到,收获的只是寻找本身具有的某种目的、某种解脱或宽慰。其余的人会钦佩他们的毅力,但是生活本身对我们来说已经够麻烦的了,因此我们服下万能药来代替寻找。我们不断询问哪里才是通向幸福的最短路径,在上帝、科学、黑死酒和万能药中,我们找到了答案。

他们都走到了外面。

小屋周围堆积了很多雪,但海滩仍是黑色的。他们把船翻过来。让一条长型六桨渔船的龙骨触地对十二只手来说还算轻松,但是把它翻转的难度更大,十二只手就很难够用了,至少需要再加上六只手,不过其他船员都还在熟睡,那些浑蛋,他们疲惫的双手在梦的世界里休息,他们的前进方向总是深海海岸,因此从未在黎明前离开过。当然,古特曼杜尔很快会醒来,那位船长被称为“严苛的古特曼杜尔”,他手下的人必须在傍晚八点前回到小屋,虚度光阴和不断絮叨是他性情里的毒药。人们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注意到他,他手下的人全都是大个子,都经历过这个世界的风暴,他们傲慢无礼,说出的话能杀死一条狗,然而只要古特曼杜尔发了怒,他们就都会变成羞怯的胆小鬼。他们的管家叫古特伦,娇小秀气,头发亮丽,笑颜令人惊艳,所以她在的地方从来不会有黑暗,她顶得上很多瓶万能药。她漂亮、活泼,脸很白,圆鼓鼓的,让人看着心疼。她有时会跳几下特别的舞步,那时屋里的男人们体内似乎有什么要爆裂开来,这些饱经风霜的男人,爱和狂野的欲望打着解不开的结。然而古特伦属于古特曼杜尔,他们宁愿一头扎进冷得要命的大海,也不想与他的女儿有任何关系,你疯了吗,哪怕魔鬼本人也不敢碰她一下。不过古特伦对自己的影响力似乎毫不知情,这如果不是最好就是最糟。

他们沉默着干活儿。

抬起要搬到船上的物品,索具、挂好了鱼饵的钓线、防水服——天气尚好,如果现在就穿上肯定会觉得热,长及腋下的紧身裤、羊毛套衫的羊毛线很密实。等待他们的是三至四小时的艰难旅程,每个人在夜里都有要做的工作,但愿生存总是如此直接、如此容易读懂,但愿我们能逃脱那延伸到坟墓和死亡之上的不确定性。但是如果死亡都无法消除不确定性,又有什么可以呢?雪很快就将厚厚地堆积起来,从屋子一直延伸到黑色的海滩。安德雷娅走出屋子,倒空了尿壶。屋子周围的地面有很多石头,液体倒在上面就会渗下去,不管是尿还是雨,都在地上消失了。好在地狱的屋顶不漏雨,除非有一种惩罚是让污水和雨不断地浇到一个人的头上。安德雷娅站了一会儿,看着他们干活儿,他们的脚步声微不可闻。大海在安睡,大山在打盹儿,天空沉默无语,那里没有谁是醒着的。时间肯定接近三点了,巴尔特突然跳了起来,又一次消失在屋子里。安德雷娅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她知道他正站在梯子上,把手伸到床上,翻开了《失乐园》,读着他想记住的诗句,他准备在海上默念并给男孩背诵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