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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灵岩寺旁的石径右转登山,不久便入了小龙湫溪谷,到了湫脚。不出所料,落差六十米的瀑址只有细股涓涓在虚应故事。只有层层岩脉,重重山峦,将一片岑寂围在中间。应该是理想的回声谷吧,我不禁半合双掌于两颊,形成喇叭,突发阮籍之长啸。想必惊动了静定已久的神灵,一时山鸣谷应,余韵不绝。没料到最好的音响效果便是造化,这一声楚狂、晋狂的长啸激起了同游的豪兴,大家纷纷也来参加,简直成了竹林七贤。日迁说,曾经听我在演讲时吟过古诗,要我即吟一首。我便朗吟起苏轼的《念奴娇》来。大家听到“一时多少豪杰”,一起拍手,我乘兴续吟“遥想公瑾当年……”把下半阕也吟完,效果居然不错。近年我发音低哑,无复壮岁金石之声,不免受挫。也许是昨夜睡熟,天气晴爽,又饱吸了山中的芬多精,有点脱胎换骨,更因为初入名山,受了徐霞客的感召,总之那天的长啸朗吟竟然恢复了沛然的元气,顿觉亲近了古人,回归了造化。继我之后,叶坪也即兴吟了一首七绝欢迎我来温州,又朗诵了骆夫人四十年前写给丈夫的一首新月体情诗,引来再惊空山的掌声。
雁荡山开山凿胜,始于南北朝而盛于唐宋。东晋的谢灵运曾任永嘉太守,他癖在游历,又出身豪门,僮奴既众,门生亦夥,出门探胜寻幽,往往伐木开径,惊动官府。不过当时他游屐所及,多在中雁荡山,而北雁荡山之洞天福地还深藏未通。雁荡诸山在远古火山爆发后由酸性岩浆堆积而成,其后又历经流水侵蚀而呈今貌。北宋的科学家沈括早已指出:“予观雁荡诸峰,皆峭拔险怪,上耸千尺,穹崖巨谷,不类他山,皆包在诸谷中。自岭外观之,都无所见,至谷中则森然干霄。原其理,当时为谷中大水冲激,沙土尽去,唯巨石巍然挺立耳。如大小龙湫……之类,皆是植土龛岩,亦此类耳。”直到二○○五年,联合国才将此山评选为“世界地质公园”。是以今日游客朝山,已得现代建设之便,远非当年徐霞客历险苦攀能比。
从小龙湫的下面可以搭乘电梯直上五十米出来,就接上贴着绝壁的铁栏栈道,下临幽深的卧龙谷,可以指认小龙湫的源头。我攀上栏杆俯窥深谷,害同游的主人们吓了一跳。
下午我们就径去大龙湫,明知隆冬不能奢求水旺,也要去瞻仰那一跃一百九十七米的坠势。先是经过所谓剪刀峰,想象步移景换,变成玉兰花、啄木鸟、熊岩、桅杆峰、一帆峰等等的幻象。终于抵达飞瀑注成的寒潭,只见一泓清浅,水光粼粼,可撑长筏。徐霞客第一次来时,正值初夏,“积雨之后,怒涛倾注,变幻极势,轰雷喷雪,大倍于昨”。但此刻,崖顶水势不大,落姿舒缓,先还成股,到了半途,就散成了白烟轻雾,全不负责,要等临到落地之前,才收拾拢来,洒出一阵纤纤雨脚,仍然能令冒雨戏水的季珊和陪伴的女孩子们兴奋尖叫。这镜头,咔嚓之间,全被国荣和日迁快手捉住。我避过瀑脚,施展壁虎功贴着瀑壁的深穴游走,直到路尽才停。日迁也跟下来。不料瀑布鼓动的险风阵阵也贴着穴壁袭来。我戴了毛线红帽,裹着厚实羽衣,仍不胜其瑟缩。
峰高嶂连,虽然是大晴天,暮色仍来得很快。整座湫谷一时只留下我们的跫音,此外万籁都歇。过了伏虎峰,我们一路踏着石径南行,只见千佛山并列的峰头接成迤逦不断的连嶂,屏于东天。晴艳的落照反映在岌岌的绝壁上,十分壮观,把我们的左颊都烘得暖融融的,那排场,好像雁荡山脉在列队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