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林无静树(第3/4页)

皇帝似笑非笑打量了他片刻,不过十余日,他的双颊深陷,两眼圈下一抹郁青,是一副疲惫和憔悴交织的败相,皇帝问道:“那你要不要跟朕去看看?”

定权一怔后恢复了平静,躬身道:“臣听凭陛下差遣。”

陈瑾趋上前,协同定权服侍皇帝更衣毕,舆辇亦已准备妥当。皇帝升舆,见定权仍站立一旁,遂招手道:“你也上来。”定权略略环顾左右,便也没有坚辞,谢恩后登舆,与皇帝北面对座。舆外的内臣,手持宫灯,两列鱼贯随行,深宫中的点点灯火,如点点星辉,在夜色中无声无息的环绕追逐着紫薇正座,以及这侵入紫薇垣的前星。

狭小空间中皇帝衣上的药气再度逼迫侵袭,定权正襟危坐,垂目摧眉,保持着不得不逾礼时能做出的最恭敬的姿态。皇帝审视着他,他的恭敬当中,紧张,防备,敷衍和心不在焉兼而存之,这过于熟悉的微妙气质勾引起了皇帝的不悦,突袭一般开口问道:“听说今日你把傅光时骂晕了过去,你如今果然好本事。”然而太子看似在神游物外,却没有任何怔忡与迟疑,立即回答了皇帝的问话:“臣并没有说他什么,只说他不懂事,在场的几个人想必都是听到的。臣私忖陛下令金吾卫审此案,就是不欲司法介入,闹得天下尽知不好收拾,这既是为臣着想也是为大局着想,他却只为一己打算,如此沉不住气,耽误了陛下的大事。”皇帝微微颔首道:“不错,选这样蠢材去辅弼你,是朕的失策。”定权的眉目依旧低垂,道:“他脑子不大灵光或许是有的,只是臣不明白,他今日的态度,似乎是愚且怯,然而敢在陛下寝殿前诉苦伸冤,又似乎是愚且勇——这个人的为人,臣倒有些琢磨不透。”皇帝哼道:“你无非是想和朕说这又是你兄弟的指使。”定权道:“臣没有证据,不敢妄言。但是这半月来,朝中的情势,陛下光明烛照,权臣究竟是臣还是另有其人?”皇帝道:“这个今时尚不好界定,朕只是不曾想到,你二十载储君,人缘会差到这个份上。”定权叹气道:“失道寡助,亲戚叛之,臣之谓也。”皇帝一笑道:“也不必泄气,户部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讲你好话的。”定权亦一笑道:“可惜他们只算账,不修史。”

皇帝不理会他的抱怨,转而问道:“这还是你首次去金吾卫的衙门罢?”定权道:“是,不过臣知道地方——就在宗正寺的西边。”皇帝道:“你还是忘不了那里。”定权颔首道:“以兹自省,以备警戒,是以铭心刻骨,不敢稍忘。”皇帝闭目道:“记性太好,负担便太重,未必益事。卫里的事情,真没人告诉你?”定权道:“详情没有,不过臣还是听说犯官受了些苦刑——陛下知道,有些消息,朝里是瞒不住的。”皇帝点点头,轻描淡写道:“他们告诉朕,说是指骨断了三根。”定权侧首皱皱眉,问道:“是左手是右手?”皇帝道:“有什么分别吗?”定权道:“若是右手,只怕招供时画押有些不便。”皇帝道:“他若清白,何必招认?”定权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皇帝道:“你这是在指责朕,还是在怀疑朕,或者朕应该顺从他们的请求,叫三司中不拘哪个过来陪审,以示公正?”定权道:“臣不敢,陛下如令三司介入此案,这是明白昭示天下臣有嫌疑,更是明白昭示天下陛下相信臣有嫌疑。左右孝端皇后丧仪已过,前线亦无可担心事,陛下不如直接系臣入狱,与许氏对供更便宜些。”皇帝厌嫌皱眉道:“你放肆太过了,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朕说话还是要有些分寸。”见他垂首默然不语,接着道:“事情闹大,这也是朕没有想到的。事情已经闹大,朕也想过,随便安个罪名,处决了他了事。但是在这之前,有件事情朕想问清楚。”定权道:“他既没有招认,可继续锻炼。人心似铁,官法如炉,百炼钢何愁不化作绕指柔?”皇帝道:“你说这话,似乎是并不以他为意,然而直至出事当日,他还在你宫中行走——你们的关系,朕也有些琢磨不透。”定权抬头,夜色中眸光闪烁:“臣敢问,这算是陛下提前亲鞫?”皇帝道:“朕的意思还是把此事当家丑,不愿意张扬。但是你愿意如是想,朕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