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露欺罗纨(第5/6页)

阿宝默默的穿上了鞋,定权翻身下榻,从一旁取过了一件刚刚换下的麾衣,亲自帮阿宝围好,道:“去吧。”阿宝方想行礼,见他已经转身,只得低低应了一声:“是。”一面悄悄退了出去。

两名宫人见孺人离去,进来为太子奉茶,见太子却是赤足站立地上,皆是一惊,一人上前去问道:“殿下,当心受凉。”定权回头冷冷一笑,随手将那说话的宫人推倒在了榻上。另人愣了片刻,直到听得一声清脆的裂帛声起,方回过神来,连忙悄然退了出去,兀自心跳不住。

阿宝走到殿外,抬首东望,那爿半月已不可见,倒有一道黯淡天河划过半空,四围已是暗了许多,也没有了先前那道诡异的白光。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冬夜,风的啸声被檐角劈开,拉长,就好像什么地方有人在哭泣。但是她并不害怕,能够听得见声音,她才知道,自己终于走出了今夜的梦魇。她信步下了玉阶,却并没有走上返回寝宫的长廊。两名执灯的宫人正暗暗纳罕,却见顾孺人已是愈走愈快,最后竟径自向后殿的广场奔跑而去。那件玄色麾衣,本是太子之物,穿在她身上却是过长过大,此刻奔走起来,便被风扯起,似是一片低矮的暗云,要融入前方的深沉夜色中。

两个宫人互看一眼,同时回过神来,忙喊道:“顾娘子,当心地滑!”一面追了上去。阿宝却似充耳不闻,只是一意孤行。两宫人一路随去,脚下不住打滑,便落后了许多。再抬首去看她,却平平稳稳愈去愈远,便似是御风而行。两名巡夜的东宫侍卫,深夜中忽见一人在广场上疾走,其后还似有人追赶,连忙上前几步,截住了那人,拔刀喝问道:“什么人?”却见一个年轻女子停下脚步,喘息着慢慢抬起眼来,她的鬓发早已凌乱不堪,嘴唇也冻得发紫,却沉声喝道:“退下!我是东宫侧妃顾氏。”二人被这凛冽声气唬了一跳,又见后面几个宫人一边口呼“娘子”一边正向这边跑来。连忙还刀入鞘,施礼道:“臣失礼。只是不知娘子……”话未说完,阿宝已是又从他们身边擦过,提足向殿后跑去。

她的身前身后都是无垠的暗夜,寒风就在耳边呜咽,眼睛被风射得酸痛;一身上下,从肌肤到五内,都已经凝成了坚脆的冰霜。如果在此刻滑倒,她也许真会跌得粉碎,再也无法收拾还原,就像那只越窑磁瓶一样。不过那又如何,世上一切有形之物终将化尘化土,那几百年的瓷器是,这几十年的人生也是。越过了那道宫墙,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她慢慢停下脚步,跨过了那道玉石阑干,虽然只来过一次,她却一眼便认出了角落中的那株小树。它的树干还未到一抱之粗,看着只是细瘦可怜。她伸手摸了摸树皮,那上面已经结满了白霜,冷硬便如玄铁一样。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只是展臂抱住了它,哆嗦着把脸贴到了上面,慢慢的跪了下去。今夜他的那个眼神,大概是真的,虽然她没有半点凭据。她知道自己拒绝的究竟是什么,今后他们还会有肌肤之亲,但是交心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她亲自关上了这扇门,她终将后悔,她此刻已在后悔,可是如果再选一次,她仍旧会这样做。她想起了太子常说的那句话:“孤就是这样的人,自己也没有办法。”其实她也是这样的人,他们是何其的相似,他们本该何其的般配。

待到那宫人和侍卫赶到太子林前时,只是呆住了。顾孺人正跪在树下失声恸哭。但是没有泪水,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夜,眼泪在落在之前就被封冻在了眼中。

阁内定权稍稍理了理衣襟,对枕边的宫人道:“孤要歇息了,你先下去吧。”那个宫人默默起身来,伸手抚了抚肩头的瘀伤,勉强穿回了方才被太子撕裂的衣衫,犹豫半晌,方乍起胆子低低说道:“殿下,奴婢名叫琼佩。”定权闭着眼睛,懒懒地“嗯”了一声。那宫人等了片刻,再不闻他有别的言语,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起身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