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和后记(第7/11页)
七年前我写下了他们,七年来他们不断在我眼前出现,我回忆他们,就像回忆自己生活中的朋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容颜并没有消褪,反而在日积月累里更加清晰,同时也更加真实可信。现在我不仅可以在回忆中看见他们,我还时常会听到他们现实的脚步声,他们向我走来,走上了楼梯,敲响了我的屋门。这逐渐成为了我不安的开始,当我虚构的人物越来越真实时,我忍不住会去怀疑自己真正的现实是否正在被虚构?
北京,一九九八年十月十一日
[《在细雨中呼喊》意大利文版(1998年)序]
前 言
完成于七年前的这本书,使我的记忆恢复了往日的激情。我再次去阅读自己的语言,比现在年轻得多的语言,那些充满了勇气和自信的语言,那些貌似叙述统治者的语言,那些试图以一个句子终结一个事物的语言,感染了今天的我,其节奏就像是竹子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本书译者Nicoletta Pesaro告诉我:这语言里还充满了思考和哲学。
我想,这应该是一本关于记忆的书。它的结构来自于对时间的感受,确切地说是对已知时间的感受,也就是记忆中的时间。这本书试图表达人们在面对过去时,比面对未来更有信心。因为未来充满了冒险,充满了不可战胜的神秘,只有当这些结束以后,惊奇和恐惧也就转化成了幽默和甜蜜。这就是人们为什么如此热爱回忆的理由,如同流动的河水,在不同民族的不同语言里永久和宽广地荡漾着,支撑着我们的生活和阅读。
因为当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时,就会珍惜自己选择过去的权利。回忆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可以重新选择,可以将那些毫无关联的往事重新组合起来,从而获得了全新的过去,而且还可以不断地更换自己的组合,以求获得不一样的经历。当一个人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在日落时让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孤独的形象似乎值得同情,然而谁又能体会到他此刻的美妙旅程?他正坐在回忆的马车里,他的生活重新开始了,而且这一次的生活是他自己精心挑选的。
七年前的写作出于同样的理由。“记忆的逻辑”,我当时这样认为自己的结构,时间成为了碎片,并且以光的速度来回闪现,因为在全部的叙述里,始终贯穿着“今天的立场”,也就是重新排列记忆的统治者。我曾经赋予自己左右过去的特权,我的写作就像是不断地拿起电话,然后不断地拨出一个个没有顺序的日期,去倾听电话另一端往事的发言。
北京,一九九八年八月九日
[《在细雨中呼喊》韩文版(2003年)序]
前 言
饱尝了人生绵延不绝的祸福、恩怨和悲喜之后,风烛残年的陆游写下了这样的诗句:“老去已忘天下事,梦中犹见牡丹花。”生活在公元前的贺拉斯说:“我们的财产,一件件被流逝的岁月抢走。”
人们通常的见解是,在人生的旅途上走得越是长久,得到的财富也将越多。陆游和贺拉斯却暗示了我们反向的存在,那就是岁月抢走了我们一件件的财产,最后是两手空空,已忘天下事,只能是“犹见”牡丹花,还不是“已见”,而且是在虚无的梦中。
古希腊人认为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种维持生机的气质,这种气质名叫“和谐”。当陆游沦陷在悲凉和无可奈何的晚年之中,时隐时现的牡丹花让我们读到了脱颖而出的喜悦,这似乎就是维持生机的“和谐”。
我想这应该就是记忆。当漫漫的人生长途走向尾声的时候,财富荣耀也成身外之物,记忆却显得极为珍贵。一个偶然被唤醒的记忆,就像是小小的牡丹花一样,可以覆盖浩浩荡荡的天下事。
于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众多表达记忆或者用记忆来表达的书籍。我虽然才力上捉襟见肘,也写下过一本被记忆贯穿起来的书──《在细雨中呼喊》。我要说明的是,这虽然不是一部自传,里面却是云集了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感受和理解,当然这样的感受和理解是以记忆的方式得到了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