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21/41页)
但也不是:他现在所感受到的,在开窍时,在转化为屏障后那些突然间不再陌生的身影时,这就远离了仁慈,绝对远离了仁慈,因为这和在他身边的人那里不同,和爱没有任何关系。他如此所感受到的,毫无疑问就是一种理解,并且随之而来的也是一种更加广泛的公正,胜于那“迄今”只是在职业上练就的公正,在很少情况下也是一种内化,一种突然的、与其说令人恐惧倒不如说使人平静的内化,是对各种另外的东西,首先是他以前的故事、出身、他从远远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和天知道继续走向何方的内化——正因为如此,这位朋友许久后才向我吐露心声,就是这条“民族迁徙之路”。那个正好在屏障后踉踉跄跄行走、并且用让人无法理解的语言咒骂的人几年前逃离一个内战连连的国家;那个半路上停在一棵桦树前的人,思念着一位离世已久的亲属,他在继续行进前大声打着哈欠,人们在受到惊吓后才这样打哈欠;那个现在冲着他,伸出脚绊他、又被他漫不经心绕开的人,一直梦想能成为圣人。在他面前,所有迎面走来的人,至少他出身这个地区的人,都会怀着敬畏绕道而去。
这种民族迁徙的场景,偶尔会闪现在这位曾经患有交际恐惧症的蘑菇痴儿的脑海里。想起所有这些在他的脑海里继续迁徙的人,他的脑袋就会变得沉重,十分沉重。每次他干完工作——无论是起草辩护词,还是为辩护词定调去寻找,他觉得都是在工作——,便离开这块空地,走在民族迁徙之路上回家,大多情况下都穿着西装,系着浅色的真丝领带,一只手拿着公文包、另一只手拿着他两三个可怜巴巴并不显眼的发现物,起先包在一张报纸里,后来就慢慢地露出来。这时,他看到自己成为世界舞台大众的一份子或一员。在之前的数十年里,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是众多行动者的一员,个个都代表着截然不同的角色,而这个角色恰恰因为与众不同才属于大游戏的一部分,并且使之接连不断有条不紊地展开来。
在这里,小学生们或围坐在一起,或围着圈跑,结束了他们在森林中的一天;在这里,一列徒步小队站在分岔路口在大声说话,老年人居多,也有几个年轻人,显然他们没有达成统一意见该去往何方;在这里,此时此刻,一个男人正在体育器械前引体向上,另一个男人在后面等着器械空下来;在这里,此时此刻,有两个骑马的人,同时从小步到飞奔而去;此时此刻,那儿有一些零零散散慢跑的人,在午休时分,森林前面,从他们那里传来过嚷嚷声;在这里,一个年轻女子,一身远足徒步的行装,这里的森林对她来说几乎就不算什么路程了;在这里,一个亚裔家庭正在寻找板栗,一个真正的大家族,上有太祖母、下有重孙——这会使他想起另一个部落吗?同样在这里,有一组警察巡逻队;在这里,道路变得宽阔了,退休的老人在玩滚球。
而他与他们所有的人维持着平衡,寻宝者,同时也是平常人,同仁,而这样一种平衡,不管宝贝如何来来去去,事实上就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半辈子以来,地球更多是陪着他玩了半辈子:如今,——他在这里陪着地球玩了起来,是他吗?他陪着一起玩。在这个社会上陪着玩。各种各样的人的社会,截然不同的人的社会——正是他们——,有他们存在。其中就包括,他偏离轨道和自我封闭伴随着这样的感觉,同时也是一种确信,他这样的行为,这有益于他的挚友,有益于他周围的人,其中也包括“他的”被告。是的,那就与人为善吧。
那么他,手里拿着蘑菇的那个人?好一阵子,他还这样感觉到自己是个没有归属的人,与这个场景形成了反差。他的同类,像他一样的人,他们既不走大路,也不走小道,而是穿行在大树与灌木之间,也绕着圈,一步一步地走着,显然很缓慢,或者压根儿只是站在或蹲在那里,被树干和树叶半遮半掩。他们突然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或者立刻又消失在里面。说得客气点,他们不可能成为游戏的一部分,更何况还带着那些陌生的、如此令人诧异的玩意儿;他们不是把这些玩意儿捧在身前,就是可疑地装在鼓鼓的手提包里。在最好的,要这样说,最无关紧要的情况下,这样的人像他一样都是些边缘角色,跟这个大游戏毫无关系。是的,当他们在这儿和那儿迷失方向乱了方寸时,甚至会影响这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