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寂静之地(第2/19页)
然而,我现在又想起了那个寂静之地的某些特别之处:那个小棚屋里的光亮,甚至是两重光亮(当然没有开关,我不知道这个人丁兴旺的家族的人在晚上是怎么穿过昏暗的长廊找到这儿的。拿着煤油灯?手电筒?蜡烛?摸索着?):上面,也就是当场的第一种光亮——它是怎么穿过木棚屋的缝隙透射进来的?不,祖父是足够专业的匠人,他做木匠活儿时恐怕连一个缝隙也不会留下的——这光亮更多是透过木板之间和从木板本身钻出来的,好像过滤过一样,呈点状分布,透过这些细小的、针尖一般大小的洞眼,因为被锯成木板的树干上本来都有或多或少呈圆形的节孔,它们在干燥的环境里也许比树干缩得更厉害。不寻常的间接的光亮,房子里哪儿都没有的光亮;间接的光亮,这就是说没有窗户,因此更加实在;周围的光——人们在这寂静之地觉得被它包围着——人们?——我,那时在那儿就已经是“我”吗?
那么第二种光亮呢?从长长的竖井往下看,就是粪堆一小部分上的光亮,似乎在深处。这是一种从竖井照上来的光亮——你们可别期待着“同时伴着臭气”,没有这样的记忆,也没有说过这事——,不会照到这个人,照到从蹲坑向下张望的“我”,而最多只能照到竖井的一半,不,绝对不可能,几乎不到半个手臂的高度,集中在下面那里,与上面包围着这个张望者的光亮迥然不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闪亮,一种闪亮,它似乎被深处与牲畜粪便混在一起的秸秆的黄色加强了,并且使竖井的内壁呈立体型,因为它旋绕出竖井的形状,旋绕出环形:生动的几何学,自然的几何学。此时此刻,我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我母亲讲述过的当地轶事,说有一个孩子拿了满满一篮大小相同闪闪发光的梨子献给乡村牧师,并说道:“牧师先生,我的父母让我转达他们对您的问候并献给您这些从长在茅厕的梨树上摘下来的梨子!”
不管为什么,也不管怎样:不同于《群星俯视》中的少年主人公,我童年时绝对没有一次需要把厕所当作避难所。从那时起,我只是作为观察者,也作为一个张望的人,把这个寂静之地,这些寂静之地,如果它们确实存在的话,当作记忆中的一种媒介。在这样的地方,我压根儿就没有感受过寂静——既不寂静也不隐蔽,也不是别的什么:声响,无论是什么样的,过去和现在都无关紧要。(更不必说气味会怎样,极少,或也无关紧要。)张望者?过路驿站?边缘人物,无形的,不可见的,地方空荡荡的,不过是一瞥而已,过去和现在都是。
后来,远离农村的家乡——是的,曾经这样称之为家乡——,我第一次在这样一个寂静之地把自己看作一个中心人物,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是的。这是在寄宿学校那几年间。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件事就发生在我刚到那里时,在我入学的那天下午(或者我应该如此称之)。那是20世纪50年代9月初的一天,天下着大雨,很早就黑了;当时,在我们这个纬度地区还没有引入夏令时制。在大约三百名寄宿生第一次共进晚餐前,我们必须全体站立在那个无比巨大的餐厅里——我还从未在一个大厅里吃过饭,根本一次都没有到过这样一个大厅,除非是在体育馆里——跟着年长的神职学生一起做感恩祷告。
这祷告十分漫长,或者只是我感觉如此,大概之所以如此,因为自从下午早些时候到了寄宿学校以后,我就一直想去厕所。在那宽大的、曲里拐弯的大楼(一个当年的城堡)里,我却没有找到厕所,压根儿也没去找。问一下?怎么到那里去?我们这些新生,来自最偏远地方的野孩子,站着,跟着做祷告,还是跟着做祷告,傍晚冰冷的雨水越来越猛烈地拍打着紧闭的餐厅大门和外面城堡院子里的石子路,在那里,或者是我听错了?还伴随着城堡喷泉的潺潺水声,要是我们能坐下就好了,坐在长长的餐桌前的长凳上。但是不能:还是站着,继续做祷告。当我们终于坐下时,有什么东西涌出来,正如我认为的,不可视而不见的东西,被所有桌边的少年们所看到的东西流在城堡那被许多吊灯照亮的、古老而漂亮的石板地面上,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蜿蜒地从一个凳子腿流到另一个凳子腿,又从一个桌子腿流到另一个桌子腿,又湿又冷地流过双腿,从“起点”开始,流过为人生新阶段而准备的新裤子,也流过脚上那双还算全新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