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鲨鱼点心(第3/4页)
东莞来的书生亮插嘴道:“连长,话时话,其实冇乜边个男人唔靠女人,老豆通常懒得理细路,男人十有九个都系由家中阿妈阿嫲阿姐带大,教做人,教明理,冇咗女人,男人死得!”书生亮其实不认字,但长得白皙秀气,举止斯文像读书人,大家唤他“白面书生”,笑他吃不了苦,挨一下骂便哭,稍累也哭,常在三更半夜找药王坚诉苦,药王坚又把他带去找女人,仿佛打炮能治百病,包括心病。
余连长瞪书生亮一眼,道:“系呀!所以我们要多搞女人,日又搞,夜又搞,搞到她们舒舒服服,算系报恩,对吗?咁你搞过阿妈阿嫲阿姐的閪未?”兄弟们大笑。书生亮的白脸涨红得像五月荔枝。
酒喝多了,谈兴浓,余连长说得更多,往事近事统统道出,并且愈讲愈不管分寸:“大头鱼确系大头鱼,深藏不露呀!陈济棠成日扮猪食老虎,外号‘陈瘟猪’,偏偏遇上大头鱼这个‘山猪劏’,死咗都唔知乜事。陈济棠一路提携佢,几年前有过冲突,但后来明明讲和了,万料不到陈瘟猪跟老蒋打到最难解难分的时候,劏猪刀从背后捅他一刀,死梗冇药医!皇帝轮流做,现在是我们姓余的世界!”
此时有兄弟端来一盆肥厚的出炉叉烧,余连长立即伸手抓吃,吃得滋味,讲得更精彩:“你们真的应该好好孝敬我!不瞒大家,我替你们挡了一劫!前几日李旅长召我谈事,老子先派人打听消息,原来三水那边有几条村闹麻风,传染了几百人,大头鱼担心一发不可收拾,吩咐手下把他们全部搞掂,李旅长指派我们这个排动手!”
余连长稍停,端杯喝酒,似在等待众人问他如何“搞掂”,但无人搭腔。大家或低头,或看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余连长不负众望,主动解释个清楚明白:“大头鱼的指示系去找两条大船,将麻风佬全部赶到船上,开船到伶仃洋后,向船底凿几个窟窿,让他们沉到海底喂鱼,做鲨鱼点心!没上船的麻风佬,就地处决,砰砰砰砰,半个不留,绝不手软!”
众皆愕然,书生亮被吓得脸无血色。余连长执起筷子扔向他,哈哈笑道:“唔捻驶惊!老子诈肚痛,收买军医,叫他对李旅长说我病得爬不起床,须等两三日,我明知道李旅长性格心急,不会等。果然,佢老味!他马上改派第三连的兄弟去办。事情过后,我带几瓶烧酒去向李旅长谢罪,被他骂个狗血淋头,总好过一口气杀死几百个广东乡亲。你们别看我粗声粗气,其实我宅心仁厚呀!”
兄弟们笑成一团,纷纷举杯敬酒,药王坚更向他单膝下跪,誓言报答。
可是,三天之后,连上传来消息,余连长被李旅长抓去毙了。显然有人把那个晚上听来的话暗中传开。
知道余连长枪毙消息那夜,陆北才梦见自己淹在海里,水从鼻孔涌入喉咙,想喊救命却发不了声音,浮浮沉沉之间看见几张模糊的脸,七叔,弟弟,父母亲,阿娟,突然有两只手从后伸来把他牢牢揽抱,回头一望,竟是余连长,眼睛满是笑意。陆北才惊醒,浑身渗汗。——不知道余连长跪在地上,背脊被枪口抵住的时候,有没有喊阿妈阿嫲阿姐救命?
余连长出事后,兄弟们不敢多言,互相提防着,唯恐说错半句话即换来背后的两颗子弹。陆北才暗中猜度谁是把余连长卖了的奸细。那个晚上只有十来个排上兄弟,看上去人人忠厚老实,不像背后插刀的家伙。
书生亮?不至于吧,这小子胆小如鼠,不似心计浓重。
药王坚?他跟余连长最谈得来,经常研究医书草药,说说笑笑,不像。
烂赌祺?有钱可赌最兴奋,没钱赌时连话都懒得说,金口难开,也不像。
哑仔宏?他口吃,讲话比陆北才更结结巴巴,不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