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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楼门关上,门厅里传来亨利的脚步声时,我感到很高兴,这使我有了停下笔来的借口。那个人物现在可以待在那儿不动,一直待到明天早上——去庞蒂弗拉克特徽章酒馆的时刻总算来了。我等着亨利从楼下叫我(在一个月的光景里,我们两人的作息习惯已变得像两个在一起生活多年的单身汉一样固定),可他并没叫。我听见他走进了自己的书房。稍顷,我也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我惦记着自己的那杯酒呢。
我想起了那次同他一起回到家里的情景。当时他情绪低落、心事重重地坐在这座绿色的《掷铁饼者》雕像旁。不过此刻看着他时,我心里却既没有妒嫉,也没有快乐。
“去喝一杯,亨利?”
“对,对,当然。我只是要换换鞋。”他有在城里穿的鞋和在乡下穿的鞋,公共草坪在他眼里是乡下。他弓着身子正在系鞋带,鞋带上有个结解不开——他的手指总是不大听使唤。他解得不耐烦了,便把鞋子从脚上拧了下来。我拾起鞋,替他解开了鞋带。
“谢谢你,本德里克斯。”或许就连这么小小的一个伙伴情谊之举也给了他信心。“办公室里今天出了件很不愉快的事儿。”他说。
“给我说说。”
“伯特伦太太打电话来。我想你不认识伯特伦太太吧?”
“噢,认识的,那天我见到过她。”那天——这真是个奇怪的字眼,听上去就好像除了那天以外,所有的日子都一模一样似的。
“我们两人始终不大合得来。”
“她告诉过我。”
“在这件事情上,萨拉一直处理得很好,她让她母亲走开。”
“她是来借钱的?”
“是的。她想借上十镑——原因还是那老一套:今天上城里来,买东西,钱用完了,银行又关门……本德里克斯,我并不是小气鬼,可是我对她这种没完没了的样子很恼火。她自己每年有二千镑的收入,同我挣的差不多一样多。”
“你给她了吗?”
“噢,是啊,我们总是会给的。问题在于我克制不住,还是说了她一顿,结果就把她给惹火了。我问她已经借过多少次了,又有多少次是还的——这么一说,还钱的事倒是破天荒第一回变得容易了。她掏出支票本来说:她马上就写一张支票给我,把所有的欠账都还清。她的火气这么大,我以为她要说话算数了,可是实际上她忘了自己已经把最后一张支票都用掉了。她本来是想让我难堪的,结果却弄得自己很难堪。可怜的女人。当然啰,这样一来事情也就更糟了。”
“她做什么了?”
“她指责我没给萨拉安排合适的葬礼。她给我讲了个奇怪的故事……”
“我知道,她在几杯红葡萄酒下肚后曾经给我讲过这个故事。”
“你觉得她在说假话吗?”
“不。”
“这是一个奇特的巧合,对吧?两岁大时受洗,然后开始回忆,回忆到你连记都不记得的时候……就像是得了传染病,一个传给另外一个。”
“就像你说的,是个奇怪的巧合。”以前我给亨利打过气,现在可不能让他动摇。“我还知道更奇怪的巧合,”我接着往下说,“去年,亨利,我百无聊赖,竟然收集起车牌号来。这事真能教会你什么是巧合。有一万个可能的号码,而且天知道会有多少种组合,可塞车时我偏偏就会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两辆号码数字一样的汽车挨在一块。”
“是啊,我想是会这样。”
“我绝不会相信没有巧合,亨利。”
楼上的电话铃隐隐约约在响,我们直到这会儿才听见,因为书房里电话铃的开关被关上了。
“噢,天哪,天哪,”亨利道,“如果又是这个女人打来的电话,我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