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夜 长寿公园的凡·高和卡门一夜(第3/12页)
高凡用力蹬着自行车,并不觉得卡门有多少分量。她双手揽住高凡的腰,侧脸贴着他的后背。幸福来得太突然,毫无防备,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在此之前,他们连小纸条都没传过,更别说逛大街看电影吃消夜还有开房之类的了。他后悔以前要是胆子再大一点,说不定早就成真了呢。
骑车出了县城,到了田野间的公路上,他才回头大声说:“卡门,我带你去看麦田。”
“好啊!”卡门抬头对着秋日的天空回答。
他努力地蹬着脚踏板,继续吼道:“我还要带你去看向日葵!”
“太好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向日葵呢。"
整整一天,高凡骑遍了全县的七个镇五个乡,包括隔壁县的两个乡,翻过了十几座桥,转了好多次盘山路,除了还没收割的水稻田和山坡上的玉米地,没看到过一片麦田,更不用提向日葵了。
“你为什么要去看麦田和向日葵呢?”
“嗯,我想要画麦田或者向日葵。”
“真的想要考美术学院?”
“是啊。”
“可是,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根本就不种麦子吗?”
“我……不知道……对啊,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傻瓜!”
直到高中毕业,高凡才明白自己太蠢了,卡门不过是想有一个出去玩的理由罢了,就算提议去看火葬场,她也会答应的。
那天下午,当他骑着自行车直到山的那边,第一次看到乱石堆积的黑色滩涂,两条腿就抽筋了。卡门让他下来坐到后座上,换她到前面骑。这女孩的双腿真有劲儿啊,骑得比男生快多了,必须赶在天黑前回到县城。高凡当然不能搂着她的腰,只能抓紧自行车后座的铁杆,鼻子与她的后颈项保持五厘米,使劲闻着她发间的气息,难免有几根发丝沾上嘴唇。古人说的香汗是真的啊,高凡心想。
晚上七点,他俩到了发廊门口,卡门告别时说:“以后有机会啊,我真的想去看看麦田和向日葵。”
虽然高凡已筋疲力尽,后来是推着自行车回家的,但他记住了卡门的这句话。
这是整个中学时代,高凡与卡门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仅此而已。
高三下半学期,高凡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三桩大事:
第一件事,卡门家的发廊发生了火灾,她妈连同三个发廊小妹和两个客人,全部葬身火海,卡门是唯一的幸存者。
第二件事,高凡没有被美术学院录取。
第三件事,卡门与高中美术老师私奔了。
我是在两个月前认识高凡的。
那是个春天的下午,风和日丽,梧桐树叶肆意生长,像发情期的野猫。长寿路与陕西北路的拐角,有人抱着吉他唱《我的未来不是梦》——是我最爱的张雨生哎,听了心情大佳,我往流浪歌手的托盘里扔了二十块钱。公园门口有许多地摊,有个旧书摊似乎还顺便卖黄碟。我随便扫了一一眼,有本八十年代翻译出版的苏联科幻小说,封面上有“上海第三石油机械厂工会图书馆”的公章。真亲切啊,我爸在这家厂干了三十年,就在背后的澳门路,早被拆掉造起丫楼盘。
独自走进长寿公园,在一组城市雕塑底下,我看到了那个画画的男人。
他长得有些异相。首先是很瘦,皮包骨头似的。肤色发红发紫,头发乱乱的,胡子好久没有刮过了,很明显地围着下巴爬了一圈,有些络腮胡的味道。我没想到他才二十五岁。
他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目光和焦点没有丝毫变化,像个瞎子。
画架底下挂着个牌子:素描人像,每幅一百元。
“能为我画一幅吗?”我问。
男人像从梦中醒来,堆出生硬的笑容,“好啊,请坐。”
他拿出一个小板凳,让我坐在面前。远近恰当,不用太费力气,就能听清彼此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