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第28/55页)
您的亲爱的瓦·杜
七月一日
胡闹,胡闹,瓦兰卡,简直是胡闹!留下您一个人,您的小脑袋就会胡思乱想,什么怪念头都来了。样样事情不称心!我现在看清楚,那完全是胡闹。您在我们这里还缺少些什么,亲人儿,您倒说说看!大家爱您,您爱我们,我们大家都很满意,很幸福,——还要什么呢?唉,您在陌生人中间将怎么办?您看来还不知道陌生人是什么样的人吧?……这个,您倒不妨向我打听,我会告诉您陌生人是什么样的人。我了解他们,亲人儿,我很了解他们,因为我吃过他们的面包。他们可凶狠哪,瓦兰卡,凶狠得使您的一副好心肠也受不了,他们会用责备、埋怨和蔑视的目光折磨您的心灵。您在我们这里感到温暖、舒适,就像鸟儿安居在窝里。可是您却狠下心肠离开我们。唉,您走了,叫我们怎么办,我这个老头儿怎么办?谁说我们不需要您?您没有用处?怎么会没有用处?不,亲人儿,您自己想想看,您怎么会没有用处呢?您对我就很有用处,瓦兰卡。您对我就有很好的作用……比如我现在想念您,我就觉得很快活……我有时给您写信,在信中倾诉衷情,又能收到您的详细的回信。我替您买衣服,定做帽子;有时您有事托我办,我也有事托……不,您怎么会没有用处?我年纪大了,一个人可怎么办?有什么用?您也许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瓦兰卡;不,这一层您正要好好想一想:“我不在,他可怎么办?”我跟您相处惯了,我的亲人儿。要是您不在,将会怎么样呢?我只能往涅瓦河里一跳,事情就这样了结。是啊,真的就会这样,瓦兰卡。您走了,我留下来干什么呀!唉,我的心肝,瓦兰卡!看来您想把我装上货车运往沃尔科沃墓地,只有一个要饭的老太婆送殡,到了那里,在棺材上撒上沙土,把我一埋,就离开了,撂下我孤单单地躺在泥土里。做不得,做不得,亲人儿!真的做不得,实实在在做不得!我送还您的书,我亲爱的,瓦兰卡,如果您,我亲爱的,要问我对您这本书的看法,那我可以告诉您,我一生中还没有看过这样的好书。我现在要问我自己,亲人儿,我怎么会像个大傻瓜似的活到现在?上帝宽恕我!我做过些什么事?我从哪个荒山野林里来的?要知道我什么也不懂,亲人儿,真的什么也不懂!确确实实什么也不懂!我老实告诉您,瓦兰卡,我是个没学问的人。我看过的书很少,少得可怜,几乎没看过什么书。看过《人的画像》14,这是一本好书;看过《用铃铛奏出各种曲调的男孩》15和《伊比库斯的鹤》16,——就这么几本,其他的书从来没看过。现在我看了您这本书里的《驿站长》,我要告诉您,亲人儿,一个人活着,却往往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本书,其中详尽地展示了自己的整个生活。有些事自己过去没想到,现在看了这样的书,一切都慢慢地记起来,对上号,看清了。最后,我喜欢您的这本书,还有一个原因:有的作品,尽管看了又看,花费很大的力气,却还是高深莫测,仿佛怎样也没法看懂。拿我来说,我是愚笨的,我天生是愚笨的,所以我不能看太正经的作品。可是看这本书呀,就像我自己写出来的,打个比方,仿佛拿我的一颗心在人们面前翻转过来,然后详详细细地描写,——就是这么一回事!事情很简单,我的天;一点儿也不难!真的,我本该自己动手写,为什么不写呢?要知道我的感受跟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我自己有时就处在同样的境地,比方说,像这个可怜的萨姆松·维林一样。在我们中间不知有多少个像萨姆松·维林这样忠厚的苦命人!这一切写得多么生动啊!当我读到他痛苦万分,想借酒浇愁,喝得烂醉如泥,神志不清,整天盖着一件羊皮袄睡觉,一想起自己的女儿——迷途的羔羊杜妮亚,就伤心地哭,用脏下摆擦擦眼睛,这时候我也禁不住要落眼泪了。不,这写得很真实!您读一读吧,这写得很真实!生活中就有这样的事实!我亲眼目睹过,这一切就发生在我的周围。就拿捷列扎来说(何必扯远呢),哪怕就说我们的那位可怜的文官,也许正是这样的一个萨姆松·维林,只不过他姓戈尔什科夫,姓氏不同罢了。这种事是很普通的,亲人儿,您和我都可能遇到这种事。就连住在涅瓦大街或海岸街的伯爵,也不例外,只是看起来好像不一样,因为他们总有自己的一套,要保持高贵的气派,但是他一点也不例外,什么事情都可能临到他的头上,同样的事情也可能临到我的头上。事情就是这样,亲人儿,您可还想离开我们。瓦兰卡,我很可能就像萨姆松·维林那样消沉下去。您会毁了我,也毁了您自己,我的亲人儿。唉,我的心肝,看在上帝面上,您就丢开这些荒唐的念头吧,别再平白无故地折磨我。您是我的一只柔弱的小鸟儿,羽毛都还没有长好,您怎么养得活自己?怎么能使自己免受坏人的欺凌和暗算?算了,瓦兰卡,改变主意吧;别听信那些无聊的劝告和谗言,再看一遍您的书,用心地看,这对您会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