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五章(第2/5页)
“为什么您这样深信不疑呢?”
“也可以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需要赢钱,这也是我唯一的出路。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就觉得我一定会赢钱。”
“如果您深信不疑,那想必是您也太需要赢钱啦?”
“我可以打赌,您是不相信我能感觉到迫切的需要的?”
“我才不管这些呢,”波丽娜淡漠地回答说,“也可以说,是的,我不相信您痛苦得很厉害。您可能很痛苦,但是不厉害。您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您要钱干什么?在您向我提到过的全部理由中,我看没有一条是像像样样的理由。”
“顺便说说,”我打断她的话说,“您说您要还债。可见欠的债不少!是不是欠法国人的?”
“怎么能提这样的问题?您今天特别尖刻。您喝醉了吧?”
“您知道我说件事情也好,提个问题也好,常常是开门见山的。我重复说一遍,我是您的奴隶,奴隶的放肆人家不当真,奴隶不会伤害人。”
“全是胡扯!我实在受不了您的这套‘奴隶’的理论。”
“您要记住,我说我是奴隶,并不是说我希望做您的奴隶,而只是说明一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
“您直截了当地说吧,您为什么需要钱?”
“那您为什么要知道这一点?”
“随您的便。”她回答道,傲然地把头昂起。
“奴隶的理论您受不了,可是您要求人家做您的奴隶:‘只许回话,不准顶嘴!’好吧,就这样吧。您问,我为什么要钱?怎么提这样的问题?金钱就是一切嘛!”
“我懂得,但是要钱也不至于这样疯狂呀!您现在也热衷非凡,相信起运气来了。这里边自有道理,总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您就干脆说出来吧,我很希望这样。”
她似乎动气了,我很喜欢她这样气呼呼地问我。
“当然是有个目的,”我说,“但是,什么目的我可说不上来。我想要是我有了钱,我就能受到您的另眼相看,不再是一个奴隶了。我再没有别的想法。”
“怎么?您怎样达到这个目的呢?”
“我怎样达到这个目的?唉,您甚至不知道我怎样能达到目的——使您不把我看作奴隶!瞧,您这副又惊讶又怀疑的神气,我可真不乐意。”
“您说过,您做奴隶也觉得有乐趣。我自己也这样想。”
“您这样想,”我怀着一种异常的快感大声说道,“啊,您能这样坦率,好得很!是呀,是呀,我做您的奴隶还觉得有乐趣。极度的逆来顺受,极度的忍气吞声,还觉得有乐趣!”我继续说下去,像是在说梦话,“鬼才知道,也许乐趣还在鞭子的抽打之中,那鞭子抽打着背脊,打得皮开肉绽……但是,也许我还想尝尝其他的乐趣。刚才将军在饭桌旁当着您的面给我一顿教训,凭着他一年给我七百卢布的酬劳,可这笔钱我也许还拿不到手呢。德·格里侯爵扬着眉毛,仔细打量着我,却又不理睬我。我呀,心里真想当着您的面狠狠揪住德·格里侯爵的鼻子!”
“说话像个毛孩子。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保持尊严的态度。哪怕发生争吵,也要更加保持尊严,而不失去尊严。”
“全是抄来的句子!您总认为我大概不会保持尊严的态度。就是说,我也许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可是不会保持尊严的态度。您明不明白,这是可能的?所有的俄国人都是这样,而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俄国人得天独厚,具有多方面的才干,用不着急于去寻找体面的风度。这里的问题在于风度。我们大多数俄国人样样靠天赋,讲究体面的风度反倒需要一份天才。可是,天才不常见,因为它根本很少有。只有法国人,也许还有另外一些欧洲人,能够摆出翩翩的风度,看起来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可见风度对他们说来是何等重要。法国人能够忍受屈辱,真正的、触及内心的屈辱,连眉头也不皱一皱,但是揪他一下鼻子,他可无法忍受,因为这损害了历来标榜的体面风度。法国人风度翩翩,叫我们的那些小姐趋之若鹜。其实,依我看来,什么风度不风度,不过是一只公鸡,高卢雄鸡1罢了。不过,这种事情我不懂,我不是女人。也许,公鸡很漂亮。我说话过火了,您也不阻拦我。您要常阻拦我;当我跟您说话的时候,我就想把一切的一切都说出来。我失去任何风度。我甚至承认,我不仅没有什么风度,并且没有什么尊严。我来讲给您听。我甚至不再关心什么尊严不尊严。现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停顿了。您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头脑里没有一点儿思想。我早就不知道这世界上发生着什么事情,无论是在俄国或这里。我刚路过德累斯顿,却记不得德累斯顿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您自己知道是什么迷住了我。我没有任何希望,我在您眼里是个渺不足道的人,所以我直截了当地对您说:不论在什么地方我心目中只有您,其余的跟我不相干。为什么我爱您,我怎样爱您——我都不知道。您知道吧,也许您根本不漂亮?您瞧,我甚至不知道,您的脸蛋儿漂亮不漂亮?您的心地大概不纯,您的心灵大概不美,这是非常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