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四章(第2/3页)
我以为将军会申斥我,但是他没有吭声。不过我在他脸上看出焦急不安的神情。也许,他处于相当潦倒的境况,现在听说这么一大堆金币到了我这个不会打算的傻小子手里,却在一刻钟里得而复失,他实在感到心痛。
我猜想,昨天晚上他和法国人闹翻了。他们关上房门,激烈地谈了很长时间。法国人临走时气冲冲的,今天一清早又跑来找将军——看来,是要把昨天的争论继续下去。
法国人听说我输了钱,便含讥带讽、甚至恶狠狠地教训我,说什么一个人总要有自知之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加了一句,说什么赌钱的俄国人虽很多,可是依他看来,俄国人连赌博也不在行。
“可是依我看,轮盘赌是专为俄国人发明的。”我说道。法国人听到我的答话,轻蔑地冷笑一声,我就对他说,真理无疑是在我的一边,因为谈到俄国人赌钱,我非但不夸奖他们,反而要狠狠指责他们,而这是可以相信我的。
“您的看法有什么根据?”法国人问道。
“我的根据是:文明的西方人士的美德,随着历史的发展,又增添了主要的一条——获得资本的能力。俄国人不仅没有获得资本的能力,并且连花费资本也不在行,结果是白白浪费了。然而我们俄国人也需要钱,”我补充说道,“所以我们非常高兴,非常热衷于比如说轮盘赌这样的方法,可以不费力气在两个钟头之内发财致富。这对我们有很大的诱惑力;可是我们连赌钱也不肯下工夫,乱来一通,所以我们必定输钱!”
“这话说得有点道理。”法国人扬扬自得地说。
“不,这话说得不对头。您这样议论自己的祖国,怎么不害臊。”将军正颜厉色地说。
“得了吧,”我回答他说,“要知道现在还很难说什么更糟糕:是俄国人的不成体统,还是德国人辛辛苦苦地积累财富的方法?”
“真是岂有此理的想法!”将军大声说道。
“好一个俄国人的想法!”法国人高声叫道。
我笑着,我真想逗得他们争吵起来。
“我宁愿一辈子睡吉尔吉斯帐篷,过游牧生活,”我大声叫道,“也不愿拜倒在德国偶像的脚下。”
“什么偶像?”将军大声嚷嚷,他已经真的冒火了。
“德国人积累财富的方法。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还不长,但是,我在这里亲眼目睹的事实却使我这个鞑靼血统的人愤慨起来。说实在的,我不要这样的美德!昨天我走遍了周围十来俄里1地。嘿,正像在劝谕训诫的德国图画书里一模一样,这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长老,道德高尚、非凡神圣的长老。神圣得人家不敢接近。我就讨厌人家不敢接近的圣贤。每一个长老有自己的家属,晚上他们都大声地朗读训诫读物。榆树和栗树在小屋的上空喧哗。夕阳西沉,鹳鸟栖息在屋顶上,一切那么富有诗意,动人心弦……
“您且别生气,将军,让我来讲一讲更加动人的事情。我记得,我已故的父亲每天晚上也在小花园里椴树底下给我和母亲朗读类似的书籍……我自己能够对这些事情作出应有的判断。然而这里每一个家庭都绝对服从长老的旨意。大家像牛马一样干活,大家像犹太人一样攒钱。假定说,长老已经积攒到一定数目的钱,便把希望寄托在大儿子身上,想要他学点手艺,置些田地。这样一来,女儿的嫁妆落了空,女儿只能守在闺房里,嫁也嫁不出去。同样为了这个缘故,小儿子被卖出去做奴隶或者当兵,到手的钱归并到家庭的资本里。没有错,这里都是这样做的;我细细打听过。他们认为这样做是正当的,是完全正当的,甚至连被出卖的小儿子也相信,他被卖出去是正当的。牺牲者自己心甘情愿去作出牺牲——这真是再好没有的事。接着怎么样呀?接着,大儿子的日子也不好过。他遇见一个叫阿玛尔汗的姑娘,跟她相亲相爱,但是结不成婚,因为钱还没有攒够。他们只能真诚地等待着,微笑着作出牺牲。阿玛尔汗的双颊憔悴了,凹陷下去了。熬了二十来年,他们终于辛辛苦苦地积攒起不少钱,财富成倍地增长了。于是长老向四十岁的大儿子和三十五岁的阿玛尔汗祝福,而新娘的胸脯已经干瘪,鼻子变得赤红……这时候,长老热泪纵横,说教一番,自己离开了人世。大儿子变成道德高尚的长老,于是又旧戏重演。这样过了五十年或者七十年,第一个长老的孙子果真积累了大笔的资本,传给自己的儿子,代代相传,经过五六代就出现了罗特希尔德男爵或者高贝公司2,或者某某人物。嘿,这可真是一幅壮丽的景象:一两个世纪的世袭的辛劳,坚韧,才智,正直,刚强,果断,节俭,鹳鸟在屋顶上!还能要求些什么,一切都做到顶啦,他们就以这样的观点审判整个世界,对有罪的人——跟他们稍有不一致的人立刻加以谴责。哼,问题就在这里。我可宁愿按俄国人的惯例胡闹,或者靠轮盘赌发财。我可不愿意经过五代而变成高贝公司。我需要钱是为了我自己,我决不认为自己是资本的必不可少的附属品。我知道我在信口开河,不过我不想隐瞒。我的观点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