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 第三夜(第2/4页)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黑暗中只见一个行人向我们迎面走来。我们俩都开始发抖;她险些失声惊呼。我放开她的手,做了一个想要走开的动作。但我们的料想落了空:来的不是他。

“您怕什么?您为什么甩开我的手?”她说着又把手伸给我,“这有什么不好?我们一块儿迎接他。我要他看到我们是多么相爱。”

“看到我们是多么相爱?!”我喊了起来。

“哦,娜斯简卡,娜斯简卡!”我心想,“你这句话把多少意思都说了出来!娜斯简卡,这样的爱在某些时候能叫人心灰意冷。你的手冷得像冰,我的手火一样热。你简直是个瞎子,娜斯简卡!……哦!幸福的人有时候是多么讨厌哪!但是我不能生你的气!……”

我心中的苦杯终于满极而溢。

“听着,娜斯简卡!”我大声说,“您可知道这一整天我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快说呀!您干吗一直不吭气儿?”

“首先,娜斯简卡,我把您委托的事一一办妥,信也交了,您那好心的熟人家里也去了,然后……然后我走到家里躺下睡觉。”

“就这些?”她笑了起来,把我的话打断。

“是的,差不多就是这些,”我硬着头皮答道,因为我眼眶里已经挤满痴情的泪水。“我在我们约定的时间之前一个钟点才醒来,可是却跟压根儿没睡过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我来的时候想把这一切都告诉您:仿佛时间对我来说停止不走了,仿佛从那时起只应让感觉永远留在我心中,仿佛一分钟应当延长到无穷的永恒,仿佛全部生活对于我已经停止……我醒来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一支早就熟悉的曲调,从前在哪儿听到过,后来忘记了,它是那样甜蜜,眼下正在回到我记忆中来。我觉得,这支曲调在我心灵中一辈子呼之欲出,直到现在才……”

“啊,我的老天,我的老天!”娜斯简卡又截断了我的话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一句也听不懂。”

“啊,娜斯简卡!我很想用什么办法向您表述这种奇怪的印象……”我开始诉苦,在哀怨的声调中还隐藏着一线希望,虽然是十分渺茫的。

“得了,不说也罢,得了!”她抢先道,这狡猾的小妮子一下子就识破了机关!

她忽然变得异乎寻常地饶舌、快活、调皮。她挽住我的胳膊,笑着,并且要我也笑,对于我在窘态中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报以爽朗而长久的笑声……我开始生气了,她一下子又撒起娇来。

“其实,”她开言道,“您没有爱上我,对此我是有点儿不高兴的。这说明人心实在难测!然而,铁石心肠的先生,您毕竟不能不夸奖我,因为我是那样坦率。我什么都对您说,毫无保留,不管我脑袋里闪过的念头有多么愚蠢。”

“听!好像十一点了吧?”我说,这时从市内相当远的一座钟楼上响起有节奏的钟声。她骤然顿住,不再笑了,开始数钟敲几下。

“是的,十一点了。”她终于换上胆怯和犹豫的语调说。

我当即后悔不该吓着了她,使她数了钟敲几下,我诅咒自己的一时狠心。我替她犯起愁来,又不知道该怎样弥补自己的过失。我开始安慰她,寻找原因来解释他为什么还不来,并提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和论据。在这个时刻要哄她相信是再容易不过的;其实,任何人在这个时刻都乐于听从不管什么样的劝慰,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可信,就会高高兴兴地接受。

“真可笑,”我开始说,而且愈来愈上劲,对于我自己的道理讲得如此透彻也愈来愈欣赏,“他根本就不可能来;我也给您闹糊涂了,娜斯简卡,以致丧失了时间概念……您只要想一想:他顶多只来得及收到您的信;假定说,他不能来;假定说,他有回信,最早也得明天才能到。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取回信,并立即设法通知您。说到底,您不难举出上千种可能的假设,比方说:信送到时,他不在家,也许他到现在还没有读过呢。要知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