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 第二夜(第2/10页)
“真难为您!这时候才想起问我叫什么!”
“啊,我的上帝!我根本没想到问您叫什么,不问我也觉得挺好……”
“我叫娜斯简卡。”
“娜斯简卡!完了?”
“完了!难道还嫌少?您真不知足!”
“嫌少?不,相反,很多,非常之多,娜斯简卡,既然您对于我一下子就成了娜斯简卡1,可见您是位心地善良的姑娘!”
“这才对!呣!”
“那您就听着,娜斯简卡,听听这故事究竟有多可笑。”
我在她身旁坐下,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正经姿态,开始像背书似的说:
“娜斯简卡,如果您不知道,我可以告诉您:在彼得堡有一些相当奇怪的角落。为彼得堡所有的人照明的那个太阳,似乎照不到这些地方,而是另外有一个新的太阳,像是特地为这些角落定制的,它照耀一切的光也异乎寻常。可爱的娜斯简卡,这些角落里过的仿佛完全是另一种生活,不像我们周围那种沸腾的生活,也许在十万八千里以外某个无人知晓的王国里会有,而不是在我们这里,在这个一本正经的时代。这种生活才是十足的大杂烩,既有纯粹的梦幻、狂热的理想,又有……唉,娜斯简卡!……又有平淡无奇的东西,且不说是庸俗透顶的东西。”
“嚄!我的老天爷!好一篇开场白!下面我将听到什么呢?”
“您将听到,娜斯简卡(我觉得我叫您娜斯简卡永远叫不腻),您将听到,在这些角落里住着一些怪人——幻想家。幻想家——如果需要下一个详细的定义的话——并不是人,而是某种中性的生物。幻想家多半居住在不得其门而入的角落里,好像躲在里边连日光也不愿见;只要钻进自己的角落,便会像蜗牛那样缩在里边,或者至少在这一点上很像那种身即是家、名叫乌龟的有趣的动物。照例漆成绿色的四壁已被熏黑,可他就是喜欢这间令人沮丧、烟味呛人的屋子,您说,这是为什么?他的熟人为数不多(最后会全部绝种),当难得有人来拜访这位可笑的先生时,他一见来客总是那样狼狈,面色大变,神态慌张,仿佛他刚在屋子里干了什么犯罪的勾当,不是印假钞票,便是炮制几首歪诗寄给某杂志,同时附上一封匿名信,诡称该诗作者已死,他的朋友认为发表他的遗作是一项神圣的义务,——您说,这是为什么?请问,娜斯简卡,宾主之间话谈不起来,这是为什么?来客在别的场合伶牙俐齿,有说有笑,也喜欢谈谈女人和其他快乐的话题,可是闯到这里来以后弄得摸不着头脑,笑也笑不起来,尖刻的俏皮话也听不见,这是为什么?还有,那位来客八成是他不久前才认识的,人家初次登门,——老实说,在这种情况下第二次也不会再来——而初次登门就窘得要命,纵有随机应变的才智,却只会愣愣地望着主人简直像倒了个过儿的脸;主人自己则完全不知所措,尽管作了艰巨的努力想使谈话变得自然一些、活泼一些,想显示自己对社交界的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也想谈谈女人,至少想用这样的办法投这位走错了地方、不该上他这里来做客的可怜人之所好,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这是为什么?后来,客人忽然拿起帽子匆匆告辞,说是猛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其实从来没有过这么回事),好不容易抽出被主人热烈地握紧的手,主人竭力想表示自己的歉意,多少扭转一下已经搞糟的局面,这是为什么?客人呵呵发笑,一出门立即暗暗发誓永远不再来拜访这位怪先生,尽管这位怪先生本质上是个十分出色的好人;同时,来客无论如何不会放过机会纵恣一下自己的想象力,把刚才主人呈现于会见始终的尊容同一只小猫的模样作个比较,那只可怜的小猫被孩子们背信弃义地逮住后,遭到践踏、恫吓和百般欺凌,弄得狼狈不堪,最后钻到椅子底下的黑暗中去躲开他们,在那里足足花了一个钟点竖毛、喷气、用爪子洗它那受了委屈的脸,此后好久还一直用敌对的眼光看待外界,看待生活,乃至看待从主人餐桌上撤下来、由好心的女管家留给它吃的剩菜;这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