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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安东尼奥和两个朋友一直向北行军,梅塞德丝则开始与一群马拉加难民结伴而行。人们大多默默赶路,偶尔会有个寻找孩子的母亲发出一阵狂乱的叫喊。在这片人群中,亲人很容易失散。人们总是看到好几个孩子正在漫无目的地乱走。他们的小脸上闪着鼻涕、眼泪和恐慌。梅塞德丝十分难过,于是将怀中的贾韦抱得更紧。没有人想要这种不必要的悲伤,孩子们正在拼命寻找失散的亲人。

很多人在夜里继续赶路,但疲惫和饥饿让一些人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两个小时。路边总有几个小土堆可以停歇。亲人们挤在一起,一家人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以供取暖及安全。他们用从家里拖来的床垫搭起小小的私人帐篷,组成一个微型的家。

这支队伍的最前方是女人、孩子和老人,梅塞德丝正与他们一起赶路。这是第一批离开马拉加的人,他们不顾一切地从攫取了这座城市的人手中逃脱。队伍后面,蹒跚地走着幸存的男人和精疲力竭的溃败民兵,他们曾待在城里进行最后的抵抗。虽然他们没日没夜地行走,但通向阿尔梅里亚的旅途还是用了整整五天。对于那些老弱病残而言,时间可能更长。

这支逃亡的队伍仿佛出埃及之行。一开始,队伍中有几辆汽车和卡车,但现在几乎全被丢弃到路边。随之一起被抛弃的还有零星四散的生活的碎片。那些匆忙从碗橱中带走的家庭用品,固然可以组成新生活的基础,但现在都已弃置。还有更让人吃惊的东西:一台缝纫机,一只精美但有缺口的餐盘,一只祖传的钟表以及从家乡逃出时仅剩的一点乐观。

开始,有许多驴子载着高高堆起的被褥、水桶甚至家具,但它们最终都被身上的重负压垮了。牲畜的尸体成为路边的平常风景。最初,只有几只苍蝇聚集在它们的眼睛上,但尸体开始腐烂了,成群的苍蝇飞了过去。

人们走路时通常沉默不语,只有脚步声和包袱的扑嗒声打破寂静,但梅塞德丝时不时地给贾韦讲个故事。大多数时候她都抱着他,还一起咂着从路边田野里拔来的甘蔗。现在,食物已经吃完,甘蔗成了唯一的热量来源。实在不堪疲惫时,他们就到路边小憩片刻。

梅塞德丝看到路中间躺着一只打开的箱子,东西散了出来。几件衣服吹到了附近的灌木中,挂在荆棘上:一件白色的圣餐仪式礼服,一件绣花婴儿睡袍,一条婚礼用的披风。它们像海报一样在灌木上展开,像在嘲笑他们。人们记起最后一次穿戴这些衣物时的情景,那时生活仍然十分平静,他们可以举行婴儿洗礼和结婚庆典。每个经过的人都这样想,那些仪式,而今看来已是很久以前的奢侈了。

他们时不时地穿过废弃的小镇或村庄。那儿什么都没留下。有些人洗劫了空荡荡的房屋,不是寻找金银细软,而是找有用的东西,比如一袋能让他们多活几天的大米。

梅塞德丝和曼纽拉偶尔交谈,但在这一百五十公里的跋涉中,她们交谈的次数非常少。唯一的声音是鞋子踩在松脆路面上的嚓嚓声响,以及婴儿偶尔的哭声。有几个婴儿刚刚在路边出生。

人群快到莫特里尔时已是黄昏,两个女人在队伍中听到一阵低沉的轰隆声。梅塞德丝以为那是卡车开过的声音,但曼纽拉立即听出那是飞机的轰鸣,于是停下来朝天上看。国民军的飞机正在低空飞过,它们笨重、喧闹,而且拙劣。

人们注视着它们,惊愕不已。没人说话。然后,轰炸开始了。

战争爆发后的几个月间,梅塞德丝从未经历过此刻紧紧攫住她的恐怖。她的嘴里充满了恐惧的金属味道,有一瞬间,心脏的狂跳声淹没了身边警示的叫喊。她直觉应该尽力逃跑,但无处藏身——这里没有地窖、桥梁或地下火车站。无处可逃。而且,她还要担心贾韦和他的母亲。飞机直接从头顶飞过,她就那样站在原地,用双手捂住耳朵,抵挡震耳欲聋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