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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想过要回去吗?”
“我想她不会想回去,不管怎么样,她遇到了我。”他微笑了。苍老的面容上,皱纹像他的年纪一样繁密。
“她当然是遇到您了。”索妮娅答道,“而且,我无法想象您会生活在西班牙。”
父亲在异国的生活的确难以想象。他极不适应高温,除了清茶淡饭,什么都不想吃,除了自己的语言,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没学会。
“她那边有没有亲戚可以走动?”
“我想,她在那边没有留下什么亲戚。”
父亲听上去十分茫然,索妮娅意识到,问太多问题并没多大意义,于是他们开始回忆索妮娅的母亲。通常,杰克对与玛丽有关的话题都不会谈论太久,尽管他曾与患病的玛丽共同生活了很久,又照顾了她十五年,她的离世对他仍是巨大的打击。当时,陌生人见到他,总以为他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她的死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然而今天,索妮娅却终于鼓起勇气继续这个话题。
“关于我十岁或十一岁的生活,我确实有点模糊的记忆。”她若有所思地说。
“哪些记忆?”
“当时人们开始去西班牙度假,妈妈很不赞成。我有个同学从西班牙度假回来,说那边特别美,妈妈就大发雷霆。”
“对,我也记得。”杰克静静地说。
“有个夏天,我还问我们能不能去那儿。”
杰克记得清清楚楚。虽然玛丽·海恩斯身体虚弱,她对那个提议的反应却非常暴烈。她偶尔会展现出一丝地中海式的火暴脾气,他现在仍然记得她说出的每个字,字字咬牙切齿,渗透着仇恨的毒液。
“我宁可把指甲一根根拔掉,也不愿意踏进那个国家一步……除非那个法西斯恶棍死了,埋了。”那时,她曾这样说。
当时,索妮娅根本不懂母亲说的“法西斯恶棍”是谁。一开始她猜测,母亲只是太过敏感,因为她在父母没钱去任何地方度假时,竟想花大钱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旅行而生气。后来,父亲为她解释了这个疑问。
“佛朗哥仍然掌权。”在母亲耳力所及之外的地方,父亲告诉她,“那个人引发了内战,这就是你妈妈离开西班牙的原因。她仍然对他恨之入骨。”
那是一九七四年。一年后,佛朗哥死了。即使如此,索妮娅的母亲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回去的意愿,也再没提到过西班牙。
他们又喝了些茶,索妮娅吃掉了一个甜饼。
“真让人悲伤啊,她没能再回格拉纳达看一眼。”索妮娅沉思着,“她还说西班牙语吗?”
“不说了。偶尔才说。刚开始她连一句英语都不会,但我记得,有一天早晨,她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再用母语做梦时,她哭了。”
杰克·海恩斯不想让女儿沉溺在母亲离开祖国四处流亡的悲伤中。他尽可能想让女儿对母亲有个积极的印象,于是迅速将自己从往事中拉回来。
“你看,”他说,“我有些照片,是你妈妈从格拉纳达带来的。”他拉开沉重的书桌抽屉,从一堆纸中翻出一个边角卷曲的信封。
他坐回扶手椅中,几张照片滑了出来,落在他的膝盖上。他捡起来递给索妮娅。其中一张是玛丽在一座教堂外照的,也许那是她最早的圣餐仪式,但这张并不太吸引索妮娅。还有一张照片上,母亲穿着传统的弗拉门戈舞裙,眼神调皮而挑逗,很有风情,但一半面容都藏在一把扇子后面,让人着急。如果不知道这是玛丽·海恩斯,她很难认出母亲来。难以想象照片中的人真的是她记忆中那位衰弱的母亲。照片中,母亲头发乌黑,相貌高贵,是一位毋庸置疑的安达卢西亚人。
索妮娅接着看下一张。她几乎是瞪大了眼睛,而且口干舌燥。在这张照片中,玛丽的样子完全与她记忆中的母亲不同,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咖啡馆里照片中的少女,她们惊人地相似。索妮娅知道她应该打消这个荒谬的念头,但这个想法驻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