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下午茶(第5/8页)

母亲穿着那件做工精良的风衣,手包在肩上晃荡着(“免得有小偷”),头发烫成了卷儿,温柔地垂在脖子上。她笑得光彩照人,嘴唇上精心涂抹着珊瑚粉色的唇彩,胳膊下方还夹着家里的一本相册,其中的历史大概要追溯到1983年。

“真不敢相信你一个人就来了。”

“是不是很棒?我其实有点晕晕乎乎呢。地铁上我跟坐在旁边的小伙子说,三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没人领着就跑到地下来,结果他吓得坐到四个座位以外去了。简直让我哭笑不得。要不要烧点水?”她坐下来,脱掉外衣,四下环顾着,“嗯,这个绿色的墙壁……挺有趣的。”

“莉莉选的。”我在心里嘀咕着,母亲是开玩笑吧,父亲大概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大笑着说我是白痴,居然相信母亲会一个人出门。我把一只马克杯放在她面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和爸爸一起来?”

她喝了口茶。“哦,真好喝。你沏的茶总是最好喝的。”她细心地用一本书做了杯垫。“嗯,今天早上我醒来,满脑子都是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洗衣服,擦后窗,换外公的床单,买牙膏……我突然想,不,我做不到。这么美好的周六,我不要浪费在这些做了整整三十年的事情上。我要去冒个险。”

“冒险。”

“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去看剧。”

“看剧。”

“是的,看剧。露易莎,你变成鹦鹉了吗?卡森斯夫人,就是那个做保险经纪人的,说莱斯特广场那边有个地方,可以买到当天未满座演出的折扣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特丽娜呢?”

母亲摆了摆手。“哦,她太忙了。怎么样?我们去看看能不能买到票?”

“我得跟莉莉说一声。”

“去跟她说吧。我把茶喝完,你把头发弄一下,我们就出发。对了!我买了张一日票,可以一整天来来回回坐地铁!”

我们买了两张《舞动人生》[1]的半价票,同时还有一部俄罗斯悲剧正在上演,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整个演出过程中,母亲全神贯注地观看着,不时用胳膊肘碰碰我,小声说:“我还记得现实中工人大罢工那会儿,露易莎。那些穷人,过得特别艰难。玛格丽特·撒切尔啊!你还记得她吗?哦,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她拎的包总是很好看的。”当年少的比利飞舞到半空,心中满怀理想和抱负时,我注意到母亲安静地流泪了,用一块洁白干净的手帕捂住鼻子。

剧中男孩的舞蹈老师——威尔金森夫人,怀揣了太多的梦想,却从未走出那个小镇。我努力不把她与自己联想到一起。我有工作,有“不清不楚”的男友,周六下午在伦敦西区一家剧院看舞台剧。我合计着这些事情,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示威。

看剧完毕,我与母亲一同走入午后的阳光里,思绪却依然沉浸在剧情中。“好了,”母亲把包紧紧夹在胳膊下面(有些习惯永远也改不掉),“咱们可以去酒店喝杯下午茶。快走,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一天。”

大酒店是去不起的,不过我们在干草市场找到了一家还算不错的,提供的茶点母亲也很满意。她在餐厅中间找了张桌子,坐下后开始对进来的每个人评头论足:他们的穿着如何,他们看上去是不是“外国人”,带小孩来是多么不明智,有些人的宠物狗看着像小老鼠似的。

“哎呀呀,看看我们呀!”无话可说的时候,母亲便感叹一声,“是不是特别棒?”

我们点了壶英式早餐茶,(母亲特地问了一句:“就是普通茶的时髦说法,对不对?没有那种奇奇怪怪的味道吧?”)一份“下午茶豪华点心盘”,没有硬皮的小三明治,小小的司康(没有母亲做的好吃),以及包着金箔的蛋糕。母亲跟我聊了半个小时,回顾《舞动人生》,说这种活动应该每月进行一次,如果带上爸爸,他也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