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阴云(第5/7页)
特雷纳太太明显露出了老态。此前染成深棕色的头发变白了,也剪短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像是大病初愈。与上次见面时相比,她瘦了不少,眼睛下方出现了青色的眼袋。她看着莉莉,表情困惑,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访。接着,她看到了我,睁大了双眼,“露易莎?”
“您好,特雷纳太太,”我向前一步,伸出手,“我们刚好到这一片儿来了。不知道您收到我的信没有。我就想过来跟您问个好……”
我竭力说得轻松愉快,但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上次与她见面,还是帮忙整理她死去儿子的房间;那之前的一次是在他的弥留之际。我看着她,又唤起了过去的回忆。“我们刚刚在看您的花园,好美啊。”
“大卫·奥斯汀月季。”莉莉说。
特雷纳太太看着莉莉,似乎刚刚注意到她,脸上挂着犹豫不明的笑容。“是啊,是啊。你真聪明。呃——很抱歉,很少有人上门的。你刚才说她叫什么名字?”
“我是莉莉。”莉莉主动和特雷纳太太握了握手,同时仔细地打量着她。
我们在门阶上站了一会儿,最后,特雷纳太太似乎别无选择地转身推开了门。“咱们最好进屋吧。”
庄园很小。天花板如此低矮,即便是我,从客厅走到厨房的时候也不由低头弯腰。等待特雷纳太太沏茶的间隙,我看着莉莉在小小的客厅里焦躁地走来走去。我看到几件来自“格兰塔”的古董家具,闪着幽幽的光泽。莉莉拿起东西,又放下。
“那个……你怎么样?”特雷纳太太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似乎并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哦,很好,谢谢您。”
长久的沉默。
“这个村子不错。”
“是啊。嗯,我在斯托特福德也待不下去……”她把滚烫的开水倒进茶壶。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黛拉,挺着笨重的身子的她,在过去属于特雷纳夫人的厨房里走来走去。
“这一片儿的人您认识得多吗?”
“不多,”听她说话的语气,似乎这是她搬来这里的唯一理由,“你能拿一下奶罐吗?这托盘放不下了。”
接着我们进行了半小时无比痛苦的谈话,真是一场折磨。特雷纳太太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讲究上流中产阶级那套礼仪,但她现在显然已经丧失了与人沟通的能力。我说话的时候,感觉她只有一半的神志留在这里。她才问了个问题,十分钟后会再次重复问上一遍,似乎没有听到之前的回答。我心想这是不是服用抗抑郁药的关系。莉莉偷偷盯着她,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我坐在两人中间,胃里抽搐得越来越厉害,感觉要有大事发生。
我开始打破沉默,谈起我糟糕的工作,在法国的经历,我父母还行,谢谢……我不停地说着。而一旦我停下来,这逼仄的房间里便会布满可怕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糟的是,整个房间中还弥漫着特雷纳太太的痛苦,那痛苦如同一团挥之不去的迷雾。如果说特雷纳先生因过于悲伤而筋疲力尽的话,那么特雷纳太太已被悲伤彻底吞噬了。那个之前我所认识的敏锐活泼、骄傲挑剔的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为什么来这片儿?”她终于发问了。
“呃……就是来看朋友。”我说。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认识莉莉的父亲。”
“真好。”特雷纳夫人说。我们尴尬地笑了笑。
我看着莉莉,等她说点什么。但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好像也被这个女人铺天盖地的痛苦给吓坏了。
我们又喝了一杯茶,第三次或第四次地提起她的花园很漂亮。我忍不住想,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她真的需要超人的意志力来忍受。她不希望我们待在这里,却又很不好意思说。显然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她的每一种动作与表情——每一个挤出的笑容,每一次抢着说话,全都流露着这样的情绪。我怀疑,等我们一走,她就会深陷在那张椅子里不愿动弹,或蹒跚地上楼,蜷缩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