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怨恨还是快乐(第3/4页)
苏蓉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我的话刚说到这里,她就抢先道,哦,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把得了癌症之后所有的痛苦伤感都归因到了我母亲身上?
我说,具体怎样评价你和你母亲的关系,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课题,我们也许还要进行漫长的讨论。但我想澄清的一点是,你母亲是你得癌症的首要原因吗?
苏蓉难得地苦笑了一下,说,那当然不是了。
我说,你母亲是一个治疗乳腺病方面的专家吗?
苏蓉说,我母亲是保健院的一名基层大夫,她最擅长的是给小打小闹的伤口抹碘酒和用埋线疗法治痔疮。
我又说,给你开刀的主治医生是个专家吧?
苏蓉很肯定地说,是专家。我在看病的问题上是个完美主义者,每次到了医院,都是点最贵的专家看病。
我接着说,你觉得主刀大夫和你妈妈的医术比起来,谁更高明一些呢?
苏蓉有点不高兴了,说,这难道还用比吗?当然是我的主刀医生更高明了,人家是在英国皇家医学院进修过的大牌。
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这正是我所期待的回答。我说,苏蓉,既然主刀医生都没有为你制订出保乳治疗的方案,你为什么不恨他?
苏蓉张口结舌,嗫嚅了好半天才回答道,我恨人家干什么?人家又不是我家的人。
我说,关键就在这里了。关于你母亲在你生病之后的反应,我相信肯定不是十全十美的,如果给她以足够的时间,也许她会为你做得更充分一些。没有为你进行保乳治疗的责任,主要不是在你母亲身上。这一点,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苏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同意。
我说,一个人成人之后,得病就是自己的事情了。你可以生气,却不可以长久地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你可以愤怒,却不可以将这愤怒转嫁给他人。你可以研究自己的疾病,但却不要寄托太理想、太完美的方案。你可以选择和疾病抗争到底,也可以一蹶不振,以泪洗面,这都是自己的事情。只有心理上长不大的人,才会在得病的时候又恢复成一个小女孩的幼稚心理。在我们的文化中,有一种值得商榷的现象。比如小孩子学走路的时候,如果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当妈妈的会赶快跑过去,搀扶起自己的孩子,心疼地说,哎呀,是什么把我们宝宝碰疼了啊?原来是这个桌子腿啊!原来是这个破砖头啊!好了好了,看妈妈打这个桌子腿,看妈妈砸这个破砖头!如果身旁连桌子腿、破砖头这样的原因都找不到,看着大哭不止的宝宝,妈妈会说,宝宝不哭了,都是妈妈不好,没有照顾好你。有的妈妈还会特地买来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哄宝宝……久而久之,宝宝会觉得如果受到了伤害,必定是身边的人的责任——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苏蓉就忍不住微笑起来,说,您好像认识我妈妈一样,她就是这样宠着我的。现在我意识到了,身患病痛是自己的事情,不必怨天尤人。我已长大,已能独立面对命运的残酷挑战并负起英勇还击的责任。
苏蓉其后接受了多次的心理咨询,并且到医院就诊,口服了抗抑郁的药物。在双重治疗之下,她一天天坚强起来。在第一颗定时炸弹摘下雷管之后,我们开始讨论那个高大的男人。
我说,你认为他爱你吗?
苏蓉充满困惑地说,不知道。有时候好像觉得是爱的,有时又觉得不爱。比如自从我对他下过最后通牒之后,他就一个劲儿地躲着我。其实,在今天的通信手段之下,没有什么人是能够彻底躲得掉另外一个人的。我只要想找到他,天涯海角都难不住我。我只是还没有最后决定。
我说,苏蓉,以我的判断,你在现在的时刻是格外需要真挚的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