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离家(第2/7页)
天色已暗,章华台四周点上铜卮灯,如繁星点点,歌声和钟磬铜铃声飘在风中。
屈原赴任前最后一夜,柏惠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隐隐看到屈伯庸的书房依然亮着,就披上长袍过来。见室内一豆烛光,屈伯庸提笔跽坐案前,眉头轻结。柏惠心下明白,走过去,在一边轻轻坐下。
思索良久,屈伯庸落笔写下:谨言,慎行,临渊,履薄。
一横一竖,一折一弯,仿佛字字千钧,所有的牵挂忧虑不舍都在里面,却如山之静默。
见他收笔,柏惠坐过去靠在他肩上,抚手嗔道:“你和原儿,真是前世结怨,这些话,就不能当面说吗?”
“当面说?他也得肯听啊。”屈伯庸苦笑道,“好吧,前世结怨,今生父子,他对我有怨气,我有债偿债便是。”
柏惠笑出声来:“冤有头,债有主,他和你年轻的时候太像,你怨不得别的。”
两人都笑了,想起历历往事。又说了一会儿话,传来中夜打更声,屈伯庸说:“更衣睡吧,原儿大了,我们既不能护他一生,还是让他早些去砺炼。”说罢沉默片刻,又缓缓道,“明早你去送他便好,竹简交与他,老夫要迟些起来……”
次日早晨,听到柏惠、屈由都去送行了,屈伯庸停在屈原的房门前,怔了半晌。
轻轻推开房门,仍是熟悉的一切,黑漆案几,木雕卧榻,一只一只的凤鸟纹刻在上面,展翅不能飞。屈伯庸仿佛看到儿子幼时玩耍的身影,以及成年以后他们之间的那些争吵。他在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些近似鲁莽的勇气、洁身自好的执念……细细的灰尘在窗口射入的阳光中轻盈地飞舞,屈伯庸闭上眼睛,心中一叹。
柏惠和屈由一路送屈原至郢都城门。这一别与往日不同,柏惠只忍住心下无限担忧,对屈原道:“其余的娘亲不管,只好生照顾自己,叫娘亲放心。若不顺遂,有家等着你。”说罢微微含泪,不能自持。
屈原亦有些动容:“娘亲放心。爹那里也请娘亲替儿多说几句好话。”
“你放心。”说着,柏惠拿出竹简,“原儿,这是你爹留给你的,你多理解他一片苦心吧。”
屈原诧异地接过竹简,郑重点头,对母亲兄弟一一拱手拥抱告别,便头也不回翻身上马,一路驰骋到郢都郊外,才拨转马头,回望着那一片遥远模糊的郢都。风瑟瑟,旷野已是秋意,屈原从怀中取出竹简,缓缓打开,是父亲熟悉的字迹:谨言,慎行,临渊,履薄。
“爹……”屈原泪水涌出,翻身下马,朝着郢都方向深深稽首。
再说百戏班那边,纵使再悲伤,埋葬蒙远之后,莫愁和姐妹们还是要走上街头卖艺谋生。
郢都之外的城镇,权县最大,市井繁荣,贩夫走卒济济,十分喧闹。莫愁和姐妹们一如既往地舞蹈杂耍,观众不停叫好,倒是为这权县添些喜色。面具之下,她翩然舞动,轻盈,迷人,像初生小兽般活泼有力。她舞蹈时会忘记那些贫穷不公和艰辛,像重新得到了一个自由的世界。她的舞性仿佛与生俱来,像最自然的生灵,与音乐浑然一体。当时大概是这样一个世界,王公贵族强赋新愁,温文委婉,庶民百姓却喜欢直接自然地应声起舞,而莫愁,也需要这样的时刻,在那面具背后,她可以哭可以笑,重要的是,可以暂时都忘记。
但人群中很快起了一阵骚动,刘歪嘴那猥琐的声音响起,莫愁知道,片刻的愉悦很快要被打断了。
“哎呀,这一个个,都这么好看哇!”刘歪嘴看看青儿,又看看莫愁,垂涎不已。跟班招远见他这般色心狂躁,立刻过去谄媚道:“刘爷,看上哪个了?我去给爷带过来!”
“别,这种事,还是自己办才有意思!”刘歪嘴眯起眼,拍拍招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