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第4/5页)

狄更斯这本书尽管备受赞扬,内容却无比荒谬,关于这点看法,我无比自制地只对极少数密友透露过。其中最最荒谬的地方在于艾瑟·萨莫森偶尔出现的第一人称叙述。

亲爱的读者(我很怀疑这本毫无价值的书有幸能流传到你的年代,但我相信《月亮宝石》会,而且已经如此),你看看狄更斯选择什么样的核心隐喻来揭开全书序幕:那场雾!它来了,变成重要隐喻,而后悄悄飘走,从此不再发挥同样功能。

多么外行的手法!多么失败的主题与譬喻!

亲爱的读者,你再看看——正如狄更斯葬礼那天晚上的我,疯狂地翻着书页,像律师专注地寻找判例,好用来拯救(这时候应当说“谴责”)他的委托人——书中那些难以置信的巧合有多么可笑……而哈罗德·史基波尔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又是多么毫无说服力地冷酷。毕竟当时我们都知道史基波尔这个角色的范本正是我跟他的共同朋友利·亨特。还有……书中那个迟迟才出现的悬疑元素根本是个败笔,从各方面看来都比《月亮宝石》里的谜团逊色许多。再如……有关艾瑟罹患天花之后的容貌说法前后不一、自相矛盾(我的意思是,她外貌毁损了吗?!一会儿说有!一会儿又完全没变!根本是无能的创作者与不忠实的叙事两相凑合的成品)。然后……不过先看看这个!……劳驾你看看艾瑟·萨莫森所有的自述内容!你有什么看法?你——或者任何参与评论的诚实读者——能有什么话说!

艾瑟一开始的话语像个读书不多的单纯孩子,正是我们认知里那种教育程度偏低又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她的语句近似幼儿,比方说(我把书页翻烂了才找到这些):“我亲爱的旧娃娃!我好怕羞,很少开口说话,更从来不敢跟别人说心事……哦,我最忠实、最亲爱的娃娃,我就知道你在等我!”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跟我一样,读到那些文字突然需要冲到马桶旁呕吐,不会有人怪你。

狄更斯竟然忘了艾瑟是以这种模式在思维与说话!不久后,“艾瑟”开始以纯粹的狄更斯式头韵与信手拈来的韵脚描述简单景象:“时钟嘀嘀嗒嗒、炉火噼里啪啦”,很快地,这个识字不多的女孩开始以石破天惊的流畅文辞叙述一整页、一整章。那完全是狄更斯的功力,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多么失败的作品!多么拙劣的刻画!

亲爱的读者,在狄更斯葬礼这天晚上,或者更可能已经第二天了,因为几小时前我没听见也没注意到噼里啪啦炉火声之外那嘀嘀嗒嗒的时钟敲响午夜十二点,我疯狂地翻阅已经破损的书页,想找出更多弹药,以便在这场小规模论战(即使不是真正的战事)中说服你(也许还有疲惫的我),长期以来没有人发现刚入土的狄更斯何其平庸。然后我看到了以下这个段落。不,不是一个段落,事实上只是一小片段……不,只是段落里的一个片段里的一小部分,就是那种狄更斯经常一时性起写下,写的时候欠缺审慎思考,事后也没有校订的东西。

艾瑟前往狄欧港附近那个小镇的旅店探望理察。理察是她手帕交的未来夫婿,这个年轻人把灾难、痛苦、执迷与自寻的苦恼全都满怀期待地挂在身上,就像11月枯树上栖息着的一大群乌鸦(或美国人所称的红头美洲鹫)。那些东西满怀期待地挂着,等待无情时刻降临,正如它们不可避免地总会降临在我身上一样。

站在艾瑟背后,狄更斯允许我们瞥了一眼港口风光。那里有很多船只,当雾气往上升,更多船乍然显现,像变魔术一般。就像荷马在《伊利亚特》里的手法一样,狄更斯简短介绍了陆续出场的船舶,包括一艘刚从印度返回、雄伟高贵的印度商船。而后作者见到了这一幕——也让我们见到这一幕——“当阳光穿透云层,在暗淡大海里照出无数银色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