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3页)

我(我们)的剧本创作延续到那年秋天。我剧本的主角名为理察·渥铎(当然由狄更斯扮演),大致上融合了世人印象中那位刚毅不屈的约翰·富兰克林,以及一名叫弗朗西斯·克罗泽的爱尔兰籍平庸副指挥官的特质。我想象中的渥铎年龄稍长,才华平平(毕竟富兰克林远征队明显全军覆没了),略为疯狂,或许甚至有点儿反派倾向。

狄更斯彻底推翻我的构想,把理察·渥铎变成一个年轻干练、复杂易怒,到最后却又毫不保留地牺牲奉献的角色。在狄更斯改写这个角色留下的大量注记里有一句写道:“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真爱,却事与愿违。”他为这个角色写了很多独白,直到最后阶段的排练(没错,我也在这出业余戏剧里演了一角)才公开。我到他家拜访或留宿时,都会听见他出门健走或走完三十公里路回来的时候,边走边大声排练他的渥铎独白:“年轻,有一张略带哀愁的美丽脸庞,有善良的温和眼眸,柔软清晰的嗓音。年轻、深情又慈悲。我将她的容颜牢记脑海,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我必须流浪、流浪、流浪,不眠不休、四海为家,直到我找到她!”

事后看来,当时的狄更斯婚姻濒临破裂(出于他自己的选择),不难看出这些文句都是发自内心、情真意切。狄更斯终其一生都在等待、在寻找那个有着善良温和眼眸与柔软清晰嗓音的、哀愁的美丽脸庞。在狄更斯心目中,他的想象永远比现实生活来得真实,而他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幻想这位真实纯洁、温柔体贴、年轻貌美(又善良)的女子。

我的剧本于1857年1月6日在狄更斯的塔维斯多克寓所首演,当天正是第十二夜[1],狄更斯总会安排某种庆祝活动,那天碰巧也是他儿子查理二十岁生日。他不计代价地要让这场演出接近职业水平,比如雇请木匠把他家里的教室改装成能让五十名观众舒适地观赏表演的剧院,拆掉教室里原有的小讲台,改在凸窗位置搭建一座标准舞台;请人编写配乐;找管弦乐团现场伴奏;聘请专业人士设计并绘制细腻考究的布景;不惜重金定制戏服。后来他还夸口道,我们这些戏里的“极地探险家”可以穿着身上货真价实的极地装备直接从伦敦走到北极;最后,他亲自监督舞台灯光配置,设计出能够忠实呈现北极诡异的白天与黑夜的每一小时和夏季永昼的灯光效果。

狄更斯为他那个原本十分戏剧性的人物增添了一股怪异、强烈、含蓄却具体得难以置信的真实感。在其中一幕里,我们其他人企图抓住“渥铎”,阻止深陷剧烈痛楚的他奔下舞台。狄更斯事先警告我们他会“全力反抗”,要我们大家都使出看家本领阻止他。事实证明他的警告稍嫌保守。排练还没结束,我们已经有好几个人受伤挂彩。事后他儿子查理写信告诉我弟弟:“他执拗地奋力挣扎了好一阵子,我们迫不得已只好来真的,就像赤手空拳的拳击手。至于我,身为那群人的带头者,在那场混战中首当其冲,被东推西挤,结果首演前已经瘀肿两三回合。”

到了首演当晚,我跟狄更斯的共同友人约翰·福斯特负责诵读狄更斯在演出前才写成的开场白,希望借由人类内心深处与北极天寒地冻恶劣环境的对照,让观众了解戏剧的宗旨。他在很多小说里都曾采用这种手法。

广阔深邃的无尽奥秘深锁

你我心中,有只探索的手,

测试冰封灵魂的国度,

搜寻北地极心的通路,

软化那寒冬深处的惊悚,

消融那“冰冻深渊”的表层

火车已经到达伦敦,但我没有前往查令十字站,还不急。

当时(以及往后的人生),我生命中最大的祸患是痛风。有时候它折腾我的双腿,更多时候它会钻进我的脑袋,经常像一块火烫的铁锥停留在我右眼内侧。我凭借坚毅性格对付这股无止无歇(它确确实实不曾让我喘息)的痛楚,外加一种名为鸦片酊的鸦片制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