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来没人见过的风景:乌托邦的旅行线路图(第3/13页)

……但是,格劳孔啊,如果荷马真能教育人提高人的品德,他确有真知识而不是只有模仿术的话,我想就会有许多青年跟他学习,敬他爱他了。你说是吗?既然阿布德拉的普罗泰戈拉、开奥斯的普洛蒂卡斯和许多别的智者能以私人教学使自己的同时代人深信,人们如果不受智者的教育,就不能管好家务治好国家;他们靠这种智慧赢得了深深的热爱,以致他们的学生只差一点没把他们顶在自己的肩上走路了。同样道理,如果荷马真能帮助自己的同时代人得到美德,人们还能让他(或赫西俄德)流离颠沛,卖唱为生吗?人们会依依难舍,把他看得胜过黄金,强留他住在自己家里的。如果挽留不住,那么,无论他到哪里,人们也会随侍到哪里,直到充分地得到了他的教育为止。你说我的这些想法对吗?([古希腊]柏拉图著,郭斌和、张竹明译:《理想国》,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96页)

这真的是很有说服力的意见。荷马的颠沛流离是众所周知的,如果他真的是一位对人们有大用处的人(即便不是真能帮助自己的同时代人得到美德),人们必然会竭力挽留他的,他应该过得像明星一样。让我们试想一下,如果海子复生,人们会在他那个凡人的脑袋上套上多少花环呢?

但这么一想,苏格拉底的说服力却大打折扣了,海子生前可曾被戴上过一顶花环?

国人比较东西方的诗歌传统,经常不自觉地混淆了一个事实:东方的传统是抒情诗,西方的传统却是史诗。荷马史诗里描写奥林匹斯诸神的生活,那所谓的诸神只是一些拥有了超能力的凡人罢了,他们的性格与道德品行甚至比社会平均值还低,柏拉图担心这样的内容不但起不到任何教育作用,反而会败坏人们的德行。

所以,当我们说诗人总是败德的,在东方传统里是指诗人的感性气质或孩子气,在西方的传统里却是指史诗人物的榜样作用。柏拉图甚至担心,诗剧里既然总要有反派,让正直的人去扮演反派怎么看都算不得什么好事。今天我们会认为演技派高于偶像派,如果请柏拉图来写影评,他一定会持相反的论调。

在理想国里,一切为了美德。但今天如果有人拿着《理想国》的主张到处宣讲,一定会被唾骂为斯文败类、道德沦丧。在柏拉图的社会蓝图里,不仅财产是公有的,就连妻子和子女也是公有的——百年前的反动派叫人们提防共产主义思潮,宣称共产主义是教人共产共妻。我当初读历史的时候很不理解这些反动派怎么有如此卓绝的想象力,读过《理想国》才知道,在这部一切公有制的理论鼻祖里,柏拉图还真就是如此设计的,后来的乌托邦设计者们居然也真的继承并发扬了这个传统。

今天的人们不会理解共产共妻怎么会是一种值得追求的美德样板,这简直骇人听闻。还是找一个稍微温和些的问题好了:如果柏拉图问你“说谎算不算美德”,你会怎么回答呢?

不,不是撒一个小小不言的谎,而是撒一个弥天大谎,要骗过理想国里的所有人才行。可是,这算不算一种美德呢?

诗人总是撒谎的,柏拉图不喜欢诗人,可他撒的谎比所有诗人撒过的所有谎都大。

柏拉图把理想国的公民分为三种人:普通人、士兵和护卫者,只有护卫者才掌握着政治权力。这三种人的身份都是世袭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遗传的:普通人之所以是普通人,用今天的概念来说,是基因决定的,士兵和护卫者同理,虽然遗传的规则有时也会出现例外,但只要例外情况例外对待就好。当然,这种遗传决定论我们都不会相信,连柏拉图自己都不相信,这是他刻意编造的谎话,因为他认为国家秩序的稳固需要某种意识形态的支持,这种意识形态只要“有用”就好,真假倒不重要。于是,在苏格拉底和格劳孔的对话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