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深宅(第3/9页)

互联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虽然不能适应面对面的交往,但在网络上却可以谈吐自如,甚至像一个外向的活跃分子。真要庆幸我没有生活在互联网发明之前的时代啊。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让我尽情地在纸面上周游世界,周游于古往今来,文字是最能让人发挥想象的东西,正如佛祖看到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我在抽象而闭塞的文字里看到了一个个浆果一样的梦。“海盗路飞”走得遍他的世界,但他走不遍我的。

如果换一个时代,也许我真的会拿出勇气出门转转的。比如在哥伦布和麦哲伦的时代,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未知的地方,就连大地是不是球形都还不是很确定;我还相信亚历山大大帝的远征并不是出于帝国霸业的考虑,而仅仅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渴望探索未知的疆域罢了。

但是,在今天,一切都没有悬念了,就连复活节岛和百慕大三角的神秘光环也被细心的研究者们摔得粉碎。我们的旅途上再也不会担心遇到怪兽或食人生番,不会担心漂流到某一个卫星航图上未曾记载的岛屿,我们明明白白地知道所处之地既没有通天的柱子,也没有磅礴的旋涡,也知道没有任何一处岩洞可以把我们带到儒勒·凡尔纳所描绘的那个地心世界。除了小小不言的惊奇之外,我们的地球已经是一个毫无悬念的世界了。如果旅游仅仅意味着在户外的风景里散散心,在异国的土地上逛逛街,在各大风景名胜的大门前摆个姿势照照相,我觉得还不如待在家里看看书呢。我喜欢悬念和惊奇,我觉得最好的娱乐就是最能刺激智力的娱乐。

3.

旅游爱好者当然也会看书,“海盗路飞”就说他最爱《庄子》,但我知道他其实只读过《逍遥游》,而且是蔡志忠版的。我对“海盗路飞”说,你的逍遥不过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完全不是庄子的逍遥;庄子追求的是“心有天游”,一切的纵横无垠都只在自己的心里发生。“海盗路飞”不服气,他说你为什么不看看谢灵运他们呢,寄情山水,深得庄子之趣。我说你为什么不看看《庄子》的古注本呢,清朝有个叫宣颖的,写过一部《南华经解》,说谢灵运那些所谓的名士们只有通过游山玩水才能让心情舒畅一些,否则就会郁郁寡欢,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心胸狭隘之辈,只有借助外物才能稍稍缓解情绪,哪里读得通《庄子》呢?真正懂得《庄子》“心有天游”的人,就算被放在写字楼的格子间里,被抛在孤岛上,甚至被关在牢房里,一颗心也仍然是逍遥无际、毫无滞塞的。

我不介意自闭在这个窄小的房间里,我说,带着舞台腔:“倘不是因为我有了噩梦,那么即使把我关在一个果壳里,我也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拥有着无限空间的君王。”

“海盗路飞”问:“你何时变得这么诗意了?”

我说:“这不是我,这是哈姆雷特的台词。”

“海盗路飞”半带讽刺地说:“好悲剧!”

我说:“至高的幸福就是建立在幻想之上的幸福,因为它的代价最低,在想象中当一个国王要比真的当一个国王容易得多。”

“海盗路飞”说:“还是哈姆雷特?”

我说:“伊拉斯谟,《愚人颂》。”

“海盗路飞”说:“我喜欢这个书名。”

我说:“也许这只是作者的反讽呢,人家是把真信仰当作伟大之愚痴的啊。”

“海盗路飞”打出了一个笑脸说:“好吧,你读书多,我说不过你。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狡辩呢?”

也许吧,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狡辩的嫌疑,就像古希腊那些博学多才却无立场、无原则的智者们,可以轻轻松松地引经据典证明任何观点,或者反对一个刚刚被自己证明过的观点。于我而言,辩论问题往往只是一场智力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