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4页)

外甥突然站起来,走进厨房,在小推车前弯下腰,转着收音机的旋钮。怎么看收音机的年头都很久了:应该还挺结实,声音却不清楚,天线也生锈了,一个旋钮上的塑料膜脱落了。多亏了他灵巧的手,声音比刚才确实好听了一些。

看样子,外甥来过很多次。他丝毫没有被笼罩着这个家的异常规整吓住,无论是开门还是摆弄收音机,都像是习惯多年了似的,非常自然。

对,不只是花,还有收音机。翻译家居然偷偷藏着这种东西,我怎么一直没发现呢。藏在哪儿的?衣柜里面是没有的,我曾经把脸伸进衣柜的各个角落仔细翻找过,再清楚不过了。那么,是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面吗?不然橱柜里面?为什么外甥一来,就突然插上花打开了收音机?为什么不为我,却为外甥这么做?一个又一个疑问,伴着海浪声向我袭来。

“好了!肚子饿了吧,快到厨房这边来!”

翻译家没有注意到我的满腔疑问。

“来,让她坐在那边的椅子上。”

我第一次听到翻译家对外甥讲话。这是完全异于以往的命令,不同于“闭嘴,婊子”,也不同于“全用嘴”。

外甥听从指示,把餐桌正中央的椅子拉了出来,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我把他刚才递给我的三张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

“你每年都来这儿吗?”

“不是,也不是都来。”

翻译家回答。我问外甥的问题,他全都代替回答了。

“这次隔了三年吧。虽然是暑假,但这孩子忙得很。一会儿是研讨班的旅行,一会儿又要给教授帮忙,还得准备论文什么的。”

“在大学,学的什么?”

“建筑学,主要研究哥特式建筑。他从小就喜欢楼房,经常用积木盖房子玩,还都是些出乎大人意料、不拘一格的房子。后来,慢慢地开始收集中世纪教堂的明信片,攒了不少呢。那些明信片上面只有教堂。对建筑这么感兴趣的孩子,全世界也不多吧。一般都是车子啊,棒球啊,漫画什么的。这孩子挺有个性的。”

翻译家用纸巾擦了擦嘴,用勺子把盘子里的菜拌了一下。

“你大学毕业以后准备干什么?”

“留在研究室里继续学习。”

外甥刚把手伸向吊坠,就被他制止了。

“不用写,你好好吃饭就行,一写字两只手都占上了。像这样,我们就可以随意地边吃边聊啊。”

翻译家这样说,接下去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说。

说实话,当看见桌子上的饭菜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它们都是可以入口的食物,甚至怀疑是它们和扶桑花、肖邦一样是特殊的装饰品。

没有一道菜是固体,全像婴儿吃的离乳食一般黏糊糊,正好用勺子舀起来放进嘴里。理所当然地,每人只发了一把小勺,没有一把餐刀或叉子。实际上也确实用不到刀叉。

每道菜都有着漂亮的颜色。色拉碗里是深绿色,能吃出菠菜和黄油的味道,但吃得我舌头发涩。汤盘里是红色,应该是西红柿,但由于调味料放得太多,汤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味道。最大的装饰盘里是令人眩晕的黄色,宛如倒进了广告画的颜料,我迟迟不敢品尝——勺子一插进去就产生了漩涡,冒出热气来。这是用什么东西怎样调制出的啊?完全无法想象。气味闻着很像被雨打湿的落叶,又很像海里打捞上来的海藻。

“哥特式建筑,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我试着问了一个翻译家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待会儿让他给你看看明信片就知道了,还有旅途中画的哥特式建筑素描。这孩子画画也很有天赋。来这边休假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悠闲自在地画画。”

翻译家还是插了嘴。

即便如此,外甥的脸上也丝毫不现不悦之色,老老实实地喝着汤。面对这些菜,他没有一点迟疑,很正常地吃着。明明我们的话题对象是他,他却不点头也不微笑,只有吊坠偶尔碰到桌子上响起“当啷”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