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4页)
“这才刚开始哦。”我笑着说,“你没坐过这个?”
“是的。”
“为什么?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没来游乐场玩过。”
“没有原因,就是没缘分而已……而且,我有点恐高。”
飞机突然开始转圈,我欢呼起来,身体差点被甩出去,赶快握紧扶手。风翻起我的裙摆,翻译家额头上残存的几根头发都竖了起来。
天空还没有完全陷入黑暗,但夕阳已经从地平线开始慢慢地被吸进暮色之中,崖壁正上方升起了一轮白月。
从高处眺望,大海很小。F岛安静地躺着,仿佛已经沉入了梦乡。游乐场里各处闪烁的灯光汇聚为一团光亮,在这团光亮中,乐队还在演奏永不完结的曲子。
“你没事吧,好玩不?”
翻译家没有回答,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坐在飞机上,能看见悬崖和游船。爱丽丝那一带全是建筑物,看不出哪个是我家的旅馆。一切的一切都在和我们一起旋转。
下飞机之后,他还是摇摇晃晃的。
“不舒服吗?”
“没事。”
他把吹乱的头发拢好,我们又牵着手在游乐场里闲逛起来。
太阳下山之后,人变得越来越多。孩子们手里举着气球和棉花糖,兴奋地发出尖厉的喊声。街头的卖艺者拽断缠绕胸部的锁链,又从口中喷出火焰。小婴儿看到这情景吓得大哭。情侣们不顾他人的目光,拥抱接吻。风吹过,爆米花和门票副券就从地面上飞舞起来。某处放起了焰火,和主人走散的小狗到处乱跑,照相机的闪光灯一直闪烁。
翻译家的手非常柔软,几乎将我的手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对我来说,这双手功能很多:摸头发、沏红茶、脱衣服、绑绳子,每个动作都能让他成为另一种生物。
现在这只包裹着我的手的手,是否曾经杀害了他的妻子呢?偶尔我会这样想,但丝毫不觉得恐惧。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勒的脖子、刺的剪刀,还是下的毒,但我可以想象出在那一瞬间,他手指的动作曾是何等优美。从每一个关节的神态到青黑色的血管,我都能想象出来。
我们靠在旋转木马的栅栏边,吃着甜筒冰激凌。他盯着冰激凌看了一会儿,那是由巧克力和香草口味缠绕成的巧克力。
“不快点吃,可就化了啊。”
“这形状可真有意思。”
“不就一个甜筒吗?有什么可稀罕的。”
“因为我很少吃。”
“用嘴咬一口就行。你瞧,就像这样。”
我张开嘴啃了一大口,也不顾会弄到脸上。他生怕把蛋筒捏碎似的,用左手轻轻地握住,向前探出脑袋,笨拙地舔了舔冰激凌的尖儿。融化了的冰激凌滴落在裤子上,他急忙拿出手帕去擦。
吃冰激凌可比把我扒光、用绳子绑紧要简单多了……我这么想着,帮他擦了擦裤子。
“我每次来这里都会和爸爸一起吃个冰激凌。玩一个喜欢的游乐项目,吃一种喜欢的食物,这是事先说好的。出门时妈妈一定会再三嘱咐:‘就一个哦,听见没?知道了没?不能骗我哦。’”
“为什么?”
“因为太浪费钱了,对,就因为这个。但是爸爸每次都偷偷地让我再玩一个游戏,玩哪个呢,一边想一边在游乐场里到处走。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买苹果糖葫芦,还是打枪呢,或者去鬼屋?好像魔法师对我说,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就那样的心情。爸爸一直耐心地站在犹豫不决的我旁边等着,直到决定为止。”
木马接二连三地经过我们身后,小象丹佛还在天上转着圈。太阳完全西沉了,天空被染成藏青色,各种灯饰明晃晃的,遮蔽了星光。有一个气球随风飘去,消失在了海的那一边。
“你很喜欢你父亲啊。”
“但是,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