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4页)
我认认真真地涂了口红。一眨眼的工夫,嘴唇就矗立在脸上,散发着低俗的光泽。我赶紧用纸巾擦了擦,结果抹到了嘴唇外,更难看了。
我提心吊胆,害怕妈妈突然进来,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必须更加努力埋头作业。我觉得把自己的嘴唇装饰得明艳动人是翻译家最渴望看到的,不能让他失望。他想碰我一下都那么畏首畏尾,如果我不能让他满意,他该有多么哀怨啊。光是想想就可怕。
口红总算抹好了。我穿上丝袜,戴上草帽,再次确认连衣裙的拉链是否拉好。有一个人和自己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去往同一个地点,这一微小的事实足以令我欣喜。
我向正在打扫三楼客房的妈妈和大婶说了再见,就穿过中庭,出了后门,朝着中央广场的花朵时钟跑去。
“我的信每次都能顺利地交到你手上吗?”
翻译家问。
“嗯,不用担心。”
我回答。
“我就怕你看不到。一想到这些信你没看到,被埋葬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就坐立不安。”
他仿佛想要好好看看我的脸似的,把我的帽檐往上抬了抬。我立刻眯起了眼睛,真的是盛夏了。在我们身后,少年依旧沉默地拉着手风琴。
“你肚子饿了吗?”
翻译家问道。
我点点头,但其实不知道到底饿不饿。为了观察多日没见的他,我的感觉神经全都去了眼睛、皮肤、耳朵上,根本无暇顾及内脏器官。
我们顺着海岸大道一直走到餐厅。海边已经撑开几把遮阳伞,崖壁也完全露了出来,人们排成长龙打算从裸露出来的岩石上走到崖壁那边去。大道上满是后背沾了沙子的人、在湿漉漉的泳衣外面套了T恤的人、抱着鼓鼓的游泳圈的人。我们怕走散,相互紧挨着对方。
翻译家依旧穿着羊毛质地的西服,戴着配套的珍珠袖扣和领带夹,领带还是上次那条。
“我没在餐厅吃过饭,更别说在那种高级餐厅了……”
“不用担心,喜欢吃什么就放开吃好了。”
“你经常在那里吃饭吗?”
“不是,偶尔去。只在我外甥来的时候。”
“你有外甥啊?”
“我亡妻的妹妹的儿子,比你大三四岁。”
我惊讶于他居然有老婆,但更意外的是“亡妻”这个词。
“哇,今天的崖壁看得可真清楚。”
他指向大海。大海呈现出今年最美的颜色,从海边到海中央,蓝色渐渐变深。散布在海面上的帆船和船头冲开的白色波浪,更是衬托得它湛蓝澄净。整个崖壁全都沐浴在阳光下,但是被贝壳和海藻覆盖的岩石表面还是湿润的。
“是啊,真的呢……”
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亡妻”这个词,在如此美妙的风景中显得微不足道。
我们到了餐厅门口。满面笑容的门童恭敬地鞠了个躬,刚要把我们领进去,突然从背后传来了说话声。
“哎呀,好久不见啊。”
这女人似曾相识。
“过得怎么样?那次真是承蒙关照了呢。”
女人故意矫揉造作地大声说话。翻译家仿佛没听见一样,把手臂绕到我背后,继续往里走。
“哎呀,还想装作不认识我?这也有点太无情了吧?”
她和女伴对视一眼,嘿嘿笑着挤了挤眼睛。她们两个人都没化妆,脸颊浮肿,杂草一般的头发胡乱梳在脑后,套着短得离谱的迷你裙,还光着两只脚。我认出来了,她就是那天晚上在爱丽丝闹腾的女人。
“咱俩这关系,你想跑也跑不了啊。装得还挺人模狗样的,真是笑死人啦。把舌头伸进人家屁眼里……”
女人尖声笑起来,引得路人纷纷回头往这边看。坐在餐厅靠窗位置的客人们也察觉到了异样,都一脸讶异地望了过来。门童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我不知所措,缩着肩膀,紧紧抓住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