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刘峰继续说错话:“小林,我对你是真心的,爱你……”
林丁丁突然破口大喊:“救命啊!”
刘峰就像给人打了一棍,进入了半秒钟的休克。丁丁就是那当口从舞美车间跑出去的。跑出去,还在哭。接下去又出现一个荒诞情节,跑出门的丁丁突然又折回,用脚去钩那扇门,似乎要替刘峰把门关上。钩了两下还是关不上那门,只听里面一个声音说:“别管了,你走吧。”这个声音之沙哑之无力,似乎发自一个正在咽气的生命。
后来我们问丁丁她为什么用脚去关门。她说她不能用手,用手就会看见刘峰:她不想再看见刘峰。可是为什么要去给他关门,跑了不就完了吗?她糊涂地瞪着眼,摇摇头,又摇摇头。我想她是给吓糊涂了,要把一场惊吓和造成惊吓的人永远关闭在那扇门里。就在她执意用脚替刘峰关门的时候,王老师的儿子跑来了。他是唯一一个隐约听见丁丁呼救的人。这是个十六岁的男孩儿,跟乐队的钢琴师学琴,此刻刚下钢琴课,走到未来的排球场上。男孩缺的就是一个姐姐,一直把父亲的得意门生林丁丁当亲姐姐。他从排球场循着呼救声而去,正撞上从舞美库房泪奔而来的丁丁,问姐姐怎么了,丁丁跟这么个毛孩子说得清什么,接着泪奔。男孩目送丁丁消失在红楼的走廊门口,转过身,觉得自己有能力破除这悬疑。他很快来到唯一亮灯的库房门口,推开虚掩的门,看到刘峰在拆一个沙发上绷的布料,不像是他让丁丁喊救命的呀。于是他带着更重的悬疑回家了。回到家他跟父母说:“姐姐哭了!”
对王老师来说,林丁丁哭是正常的事。舞台上唱砸了一个音,忘了一个词,她都会跟老师痛哭。倒是师母觉得儿子满脸疑云好生奇怪,问了句丁丁为什么哭。
儿子说不知道,但是好像还听她喊了一声“救命啊”。
丁丁回到宿舍,我和小郝刚擦了澡。已经熄了灯,我们正摸黑儿用擦澡的温水抹凉席,听她的呼吸不对,我拉开灯,看见的就是这个刚被人强奸未遂的林丁丁。郝淑雯也看出事情很大,问丁丁怎么这副德行。
丁丁一头栽倒在她自己的床上,大哭起来。
隔壁的人和对门的人都被她哭醒了。我们的门上响起越来越不客气的敲击:“林丁丁,大半夜的,干吗呀?!”我们只好关灯。在我们军营里,一九七七年夏天的熄灯号跟其他所有号音一样,已经没多少人当真了。
丁丁用毛巾毯捂住头。哭声小了,但整个地板都跟着她哽咽,直打战。等了半小时,她才从毛巾毯下钻出来。小郝拧开她的小台灯,我们的丁丁全走样了,眼泪能把一张脸整容,整那么丑!催问了二十几遍之后,丁丁终于爆破出一声:“……怎么敢?!……”
我们问敢什么。
丁丁说:“他怎么敢?!……”
我们问,这个他,是谁?
“他怎么敢爱我!”
再追问几句,她终于把这个“谁”揭露出来。我和郝淑雯早就怀疑刘峰爱她,那么多甜饼还不足以证实这怀疑?一听刘峰的名字,我们都笑了,嘻哈着说:丁丁你他妈的也太抠了,能让医生和干事爱,就该让各行各业的男人爱嘛!怎么就不能让刘峰爱一爱呢?未必人家就只能对你对所有人做好人好事,不允许人家对自己也做件好人好事?他爱上的哪个女人,那女人就该为他做件好人好事!丁丁的回答让我们更晕,她说刘峰怎么可以爱她,刘峰就不应该有这种脏脑筋。小郝从床上跳下来,直直地矗立在丁丁床前,叉着腰,俯视丁丁的脸。
郝淑雯说:“怎么脏了?……”
林丁丁说不出来。
郝淑雯又逼一句:“干事和参谋爱得,人家刘峰就爱不得?”
林丁丁嘟哝说:“他……就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