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感激平生意(第2/3页)

  太医无奈地摇头。

  躺在黑暗之中的平衍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又安慰自己,剜肉便剜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战场上断手断脚的事情见得多了,剜掉一块儿肉算什么。他想让晗辛不要再犹豫了,该如何治就如何治去,却苦于没有力气开口。

  而晗辛始终没再出声。

  说话的声音淡去,平衍又等了一会儿,渐渐觉得疲累,不知不觉间又昏睡了过去。

  梦中仿佛回到了沙场上。

  梦中的他才十七岁,在晋王帐下做前锋,刚领着五千贺布军冲锋陷阵攻下了西南重镇阳平关,给晋王南下扫平西蜀铺平了道路。当日的他锋芒初露,意气风发,得胜归来后受晋王嘉奖,与部众畅怀大饮,且歌且舞地庆祝。他们唱了一宿的歌,喝掉了三十车的酒,所有人都沉醉不归。

  后来很久,平衍都想不起来那一夜自己到底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此时他知道自己身在梦中,正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群年轻人围着自己更年轻的主帅欢呼痛饮,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梦回这里。

  他听见有人叫他,却不愿意回头。他更愿意看着年轻的自己与同袍们喝到兴致高昂,纷纷将衣衫褪去,赤裸上身,学着山中夷人刚刚教会他们的歌谣,一手捶着自己的胸膛,一手用自己的武器重重地敲击着地面,几乎是从胸膛里面高吼出战歌来。

  平衍深深为山人这短促有力的战歌吸引,不由自主想走上前去,不料突然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下,他微微~个踉跄,好容易站稳了,带着怒气要转头去看是谁在背后偷袭,然而身体还没有转过去,就被人用匕首狠狠戳了一下。平衍不可控制地向前跌倒,忽然一下子又摔倒在了一个屋檐廊下。他狼狈地撑起身体,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正在用苇丝灵巧地编着席子的女子。她抬起头来,看见他,忽然微微一笑。平衍感觉到背部伤处剧痛了起来,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他的全部血肉都抽走一样。

  “痛!”他猛地惊醒,粗粗喘了口气,随即意识到了身后的异样。

  一种柔软的触感贴在他的伤口上,像妖精一样如丝如缕地从他身体里吸走什么,让那种尖锐轻微的疼痛像树根一样深深向身体深处蔓延。

  平衍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柳树。他觉得自己是一棵柳树,而她就是那只他将要用生命去喂养的蝉。

  平衍隐隐约约地知道在发生着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想不到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会愿意为他冒这样的险,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从见到她第一面起,他就知道那个抬着头叫住他问路的女子有着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她目光中有一种决绝。

  起初他以为这决绝是被她一路逃亡的艰辛染上的,但如今想来,也许她生来如此,性格中本就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勇气和镇定。

  但无论如何,平衍还是被眼下的认知惊呆了。

  “晗……晗辛……”他想挣扎挣脱,却被她牵住手臂动弹不得。

  她从他的伤口一口一口地吸出脓血,扭头吐掉,这才低声道:“别动,就快好了。”

  吸力牵动创口,他痛得额头冒汗,却只能强迫自己忍住。她拿着性命在为他疗伤,他自觉没有脸面喊疼。

  一时间他没有动,也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轻弱,仿佛他所造成的任何声响都是对她的不敬。

  屋里一时静极,只有她一口口吐出脓血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见吐出的脓血已经不再乌黑腥臭,按照太医所说,这样就算是把病气都拔除了。但她仍不放心,低头再去吸吮了几口,确定每一口吸出的都是鲜红的血,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