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个亲切而顺从的人(第2/3页)

“在我们的谈话期间,他显得很开心、舒适,他时常微笑,很少抱怨。”

换言之,亨利是一个完美的研究被试。他顺从、被动、从不抱怨。研究员们记录道,如果你让他坐在某个地方,那么他会永远待在那里,只有别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才会说话,他从来不会抱怨饿了、渴了、疼痛。科金认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顺从性格。“以我们对亨利的了解,”她写道,“他一直都是一个宜人而被动的人。”

然而,还有另一个原因可以解释亨利的行为,科金对于这个原因并不重视,但其他研究者并非如此。简单地说,类似于亨利这种情况的被移除双侧颞叶的灵长类,比如克鲁尔和布西所做过手术的那些恒河猴,它们一般会变得更加温顺、更加容易被控制。大多数和亨利一起工作过的科学家都觉得,亨利作为研究参与者如此合作,这一点和他的手术有关。当我询问神经学家霍华德·艾肯鲍姆,他是否相信亨利的大脑损伤导致了其消极性,艾肯鲍姆很肯定这一点。“他海马和皮层切除的区域正好是杏仁核的结构,”他说道,“众所周知,动物身上的这类损伤会让它们变得非常消极。一般认为,亨利身上的这种消极性,或者其他一些特性,比如他没有情绪、痛苦、饥饿感等等,都和杏仁核有关。”

因此,亨利的消极性并不令人惊讶。令人惊讶的是,他有时候并不消极,尽管手术令他变得顺从,但他有时候也会爆发。对于这些情绪爆发、这些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有什么解释呢?

要理解这个答案,首要的一点在于指出,亨利在麻省理工的时候,其实经常感到焦虑、担忧、不开心。在他长期待在临床研究中心的那些时候,研究者们会给他做一些测试,这些测试揭示出,亨利的内在冲突水平非常高。举个例子,1982年8月10日,研究者们给了亨利一份《贝克抑郁量表》(Beck Depression Inventory)。这是一份量表,题目是多选题。当研究者们让亨利描述当下的感受时,亨利这样陈述:

“我觉得,未来没有希望,一切都不会变好。”

“我觉得,我完全是个失败的人。”

“我对一切都感到不满或厌倦。”

“我一直有罪恶感。”

“我觉得我应该受惩罚。”

“我对自己很失望。”

不仅如此,给亨利做的其他一些量表,也揭示诸如此类的心理状态。比如有一份量表,亨利被要求在一系列描述旁边用“是”或“否”来展现自己的内在感受。亨利在“愤怒”“恐惧”“可怕的想法”“无法放松”旁边选了“是”。

这些人格量表的结果从未发表过,尽管在1996年的一篇文章中,苏珊·科金确实提到了,亨利一直在接受量表的测验,而且她也解释了亨利对量表所做的答案。她说,这些答案并没有体现出焦虑或是抑郁的证据。总的来说,科金倾向于展示出亨利的状态中最为阳光的那一面,将他描述为一种积极乐观的化身。“我们太过于沉浸在记忆里,以至于我们没法生活在当下,”科金在讨论亨利时写道,“佛教和其他哲学都教导我们,我们的很多痛苦都来自于我们的思想,尤其是当我们沉浸在过去和未来中时。”她还写道,“专注的冥想者会花数年时间,练习注意当下,而这是亨利不得不做的。”科金继续推测道,“一直体验当下的生活,体验着30秒之内的世界,这是多么自由。”

相反,这些量表显示出,亨利并没有感到自由,反而当他内省时,他对自己失去的过去、混乱的当下、无法想象的未来感到痛苦。确实,亨利很少抱怨这种痛苦,但这种消极性、不抱怨的倾向是外祖父切除他大脑所带来的副作用。为何亨利的情绪爆发经常发生在哈特福德而非临床研究中心,原因就是他在麻省理工的时候,周围对他而言永远都是陌生的。他可以一直被陌生人所关注,那些人给他做着无休止的刺激任务。整个环境,那个充斥着科学家和各种精密的测试仪器的大学环境,都是与他在手术前所经历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与他的过去相关的人物和环境,这是一个疏远的地方。尽管在麻省理工,亨利也感到无价值、困惑、无望,但这些感受并没有在康涅狄格州的那么强烈,在那里,亨利感到永远的混沌,而这是外祖父的手术判给他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