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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第2/4页)

公鹿把体内的全部精华都奉献出去之后,迅速地衰老了,力竭精疲,步履维艰了。鹿群要往南方迁移了,到越冬地去。公鹿跟在浩荡的队伍后边,瞒珊而行,距离越拉越大,母鹿回过头来看它,恋恋的,但知道在自己的腹中寄托着鹿族的未来,于是心被撕成两半。公鹿用视死如归的泰然的神情来安慰母鹿,并以和解的目光拜托它往日的情敌。当它确信自己绝无力气在冰封雪冻之前赶回家园的时候,它停下了脚步,目送亲朋好友渐渐远去。它知道狼已经准备好了,它还记得父亲当年的壮烈牺牲,现在轮到它了。公鹿都有一天要做那样的父亲,这不值得抱怨,这是神赐予雄性的光荣的机会。不如把所余的力气积攒起来,以便对付那些等了它一夏天的狼。公鹿钦佩山腰上它的敌人的韧性和毅力。

老狼看见了老鹿。老鹿知道老狼看见了它。老狼一秒钟之前还蹲着,一秒钟之后已如离弦之箭飞下山岗。年轻的狼们一呼而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去,即便是要杀死一头赢弱的老鹿,没有这样的集体行动也办不到。漫山遍野回旋着狼的气息和豪情。

老鹿明白,末日已来临,但它仍旧飞跑,它要领狼群到一个它愿意死在那儿的地方去,或者它要证明自己的死绝不是屈服,它朝与鹿群远去的相反方向跑,它要在最后的时刻尝够骄傲。

狼群把老鹿包围了。老狼坐下来,指挥年轻的狼冲上去。它要让儿孙们领教领教老鹿的厉害,以便这些小于们将来能懂得天高地厚。老鹿看出这些毛头小子的狂妄和轻浮,瞅准机会只一冲,便撕豁了一头狼的鼻子。它遗憾自己的气力不够了,否则不要了这家伙的命才怪。又一头不要命的扑上来了,老鹿把双角一扫,把那个楞小于扫了个滚儿。老狼暗暗称赞这一冲一扫,并觉得这招法非常熟悉,它看了看自己前胸的伤疤,认出眼前这头老鹿是谁的儿子了。老狼狞笑一回,看出老鹿的腿劲已经不济,便冲上去,避开锋利的鹿角,从横里猛撞老鹿的身子,老鹿一晃险些跌倒。这一下年轻的狼们被提醒了,接二连三地去撞老鹿的肩、腹和腿,老鹿左闪右挪没有还击之力了。这些狼可真年轻啊,老鹿羡慕它们的年轻,心想,到了把肉体也奉献出去的时候了。

就快结冰的溪流中,殷红的鹿血洇开了,散漫到远方去,连接起夕阳。鹰群在天上盘旋,那是上帝派来的死亡使者,迎接老鹿的灵魂安然归去……

“我想,我们大概还是弄错了。”女人说。

男人不语,抽着烟,望着街上的人群。

当若颠若狂的爱情之火稍稍平稳的时候,在如醉如痴似梦非梦的神游之后,男人和女人又似从天堂重返人间,落到地上,坐在一家小酒店里。

“给我一支烟,”女人说。

“你要烟?抽?”

女人点上烟,抽得很在行。

“喝酒吗?”男人问她。

“不。”

“女儿怎么样,情绪?”

“好多了。”

“怎么回事?”

“弄不太清。好像是从那次我同意她跟那个男孩子通信之后,她的情绪一下子就全好了。她决定学唱歌。”

“这挺好,她的嗓子从小就不错。”

“你呢?又开始写什么了吗?”

“写了一篇。就快结尾了。”

“知道为什么要写了?”

“知道了。不过是因为活着。”男人仰脸看看窗外的天。

“要下雪,”女人说。

“你倒是不如喝点儿酒。”男人说,给女人斟满一杯红色的葡萄酒。

女人光是看着那杯酒,把酒杯在手里转动着,一个红色的小酒店也随之转动。“不过,我们也许还是错了。”

“说说看。”

女人叹一口气,然后每说一句话都是由衷的感叹:“我没有怨你。我是说我自己。我老是摆脱不了那种恐怖感。我怕再一次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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